水泥厂环境不好,但收入比运输公司翻几翻,口袋里揣着三百元,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走起路来踏实有力。
高工资带来的满足与安慰,冲淡了我离开运输公司的遗憾,我决定满足现状,不再作能力之外的折腾。
日子按部就班,平静似水,一年之后,儿子出生。满月之日,Z同志假期结束前,送我和儿子回到乡下。
没有手机和电话的年代,没法事先跟母亲商量,当然,我也没觉得非商量不可,而是把带着儿子回家休产假当作自然而然的事情,姐姐当年接母亲去安徽照顾她生大孩,生了二孩扔在老家让母亲带,事先也没有与母亲商量。
我和姐姐一样任性与自私,凡事忽略母亲真实的感受与想法,只从自身需要出发,好像母亲是超人,会随时随地无条件地帮助我们。
我的儿子体质差,动辄咳嗽发烧,三天打针,两天吃药,月月逃不过输液,还是夜啼郎,一到晚上哭闹不止。母亲要侍弄庄稼,要养猪打箔子,要做家务活,还要帮我照顾儿子,陪我带儿子去医院。
晚上,我睡在母亲的脚边 ,母亲睡梦中经常发出沉重的呻吟声,我推醒母亲,她说浑身像是被石磨压着,动弹不得。
我产假结束,带着母亲和儿子从乡下来到城里的出租屋,白天我上班,母亲独自一人带我的儿子,还要买菜做饭。
两个月过去,母亲显得六神无主,她放心不下游弋在芦苇荡的父亲,放心不下玩心重的二哥,放心不下猪圈里的猪,放心不下地里的庄稼,同时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好像她不在家,家里人连饭也吃不到嘴了。
母亲提出带我儿子回乡下,她好同时照顾家里,我舍不得儿子离开身边,就让母亲一人回去。
我婆婆身体不好,Z同志在部队,我上班时间就把儿子托付给房东老奶奶,下班后,我接回儿子。儿子三天两头生病,我白天上班心神不宁,夜晚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儿子长到十个月大,我实在疲于应付,决定把儿子送给母亲。
儿子要留在乡下,就必须断奶,那一天,他推翻粥碗,不肯喝牛奶,日夜嚎啕大哭,哭哑了嗓子,哭成了泪人。
我抱着到处找奶喝的儿子,难过得犹如经历生离死别,母亲也是急得六神无主,红着眼睛叫我给儿子喂奶吧,她愿意跟我一起去盐城。
母亲既心疼我,又心疼我的儿子,我当时完全体会不到她内心的撕扯,因为我整个的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
倘若这样,母亲必然是人在城里牵挂乡下,一刻不得安生,我只有狠下心来坚持给儿子把奶断了,再把儿子掼给母亲,独自回城上班。
儿子在我身边时,整夜啼哭,我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我以为儿子不在我身边,我就可以高枕而卧一觉睡到大天亮,可是,当儿子真正地离开我,我又整夜整夜地失眠,头脑里盘旋着儿子的笑与哭。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我吃不好睡不好,20天之后,情绪接近崩溃,于是,我下定决心把儿子接到身边,吃苦受累我愿意。
我白天上班,房东八十岁的奶奶照顾儿子,夜晚我一个人拉扯儿子。
周末我带着儿子回乡下,母亲说我瘦得脱相,坚持跟着我来到城里。每天一大早,我和儿子还在酣睡,母亲已悄悄地起来,去五里外的菜场买菜,然后在出租屋里洗洗刷刷。
我去上班,儿子交给母亲,下班后,母亲抱着儿子站在田埂路上等我,儿子干干净净,饭菜香喷喷,这个时候的母亲,仿佛不是年近70的老妪,而是身强力壮的中年。
儿子还是会哭,还是经常生病,但二十平方的出租屋里,蒸腾出绵长的烟火与温情。
虽然辛苦,但日子平静,就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想不到,生活平地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