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末尾有彩蛋?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安业,文德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无赖;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及太宗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贞观元年十二月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入朝,淹留京师。先是,其子义宗坐劫盗被诛,故生怨望,安业时为监门将军,与共说符命,因谋以宿卫兵作乱。事泄,安业等皆系于狱,依法当诛。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之罪,万死无赦。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恃宠以复其兄,无乃为圣朝累乎!”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旧唐书》、《资治通鉴》、《册府元龟》
文|王云中雨
大唐贞观元年十二月三十日,距离那场变故(玄武门之变)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却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谋反案,之所以说它不同寻常,大概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时间点,我们知道李世民的手段是不一般的,通过各种办法(比如说尽杀太子、齐王府老幼以绝人望,赦免原东宫属臣王珪、魏徵等人以示宽大,派遣魏徵赴山东——此之山东,华山以东——宣慰以安人心,果断诛杀幽州总管罗艺以靖边鄙),大概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稳住了局面,可如今贞观改元都要走到第二年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第二点是谋反的成员很特殊,谋反的首犯是一位同姓非宗室王,也就是说,他虽然也姓李,却不是李渊那家子的。协从中则赫然有一位是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的哥哥(其实还有一位是皇后的族叔,但一则关系较疏远,二则与我们要讲的关涉不大,故从略)。
李孝常,这个名字虽然和另一位唐朝名将李唐宗室李孝逸、李孝恭很像,但实际上毫无关系,其父李圆通(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中通,弟弟叫申通)是隋文帝杨坚的发小,颇受其宠遇。提到这李圆通那就不得不说一下他的出身。李圆通不仅是一个私生子还是一个家生子,生父李景是文帝父亲随国公杨忠的家将,算的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可生母只是一个家婢,名唤黑女。二人的地位如此地悬殊,李景又如何能接受他的存在?由此我们可以推测,这个不被父亲承认的儿子,只能成长在杨家了。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就是在于福祸不可知,李圆通的童年令人同情,可正因为其生长在杨家,故同杨府的公子杨坚成了好朋友,并且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这里明显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原因在里面,相信这位母亲从小就教会了他独立任事的性格),获取杨坚信任后,得以主持家务。在杨家举行宴会的时候,负责后厨的管理。每次都做得很好,凭着这两层原因,成了杨坚的忠实跟班。后来杨坚袭爵随国公,又做北周的重臣,圆通则负责护卫,屡次保护杨坚免于敌手。所以等到隋代周禅,杨坚称帝,便做上了内史侍郎(即中书侍郎。中书省副长官,避杨忠讳改名内史)、左卫长史,实际上成了政府和军队的高级领导,爵位也不断上升,终于万安郡公(人臣最高的爵位是国公,郡公是第二等)。虽然在炀帝时触怒了杨广的宠臣宇文述,忧惧而死。可爵位等一切待遇并无改易,还追赠柱国,实际上仍然是隋朝的勋贵。因此虽然李孝常只是小小的华阴令(不过虽故如此说,华阴隶属京兆郡,其主官的品级并不会太低,何况县内有永丰仓,是当时京师附近的重要粮仓,民以食为天,兹事体大,孝常能获此要职,足见其之深受信用),但当他在义宁元年(617)九月李渊攻入关中时献上永丰仓来降,立刻被任命为柱国(十二级勋官之第二级,从二品)、左卫大将军,次年(义宁二年六月改元武德,618)又转为上柱国,赐爵义安郡王,授右屯卫大将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人臣的极点(李世民这种开挂的不算),而这切自然只能是拜李渊所赐。或许这就是他在秦王世民弑兄杀弟夺位后造起反来的缘由吧。
长孙安业,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中子,晟先娶妇,生三子二女,安业其次也;继娶高氏,即北齐乐安郡王高劢(劢,北齐文宣帝高洋之再从弟)之女,其兄士廉,入唐为宰相,少即知名。生齐国公无忌、文德皇后(小字观音婢)。晟早卒,后、无忌尚幼,安业不能见容,高氏只能带着一子一女投奔了哥哥高士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儿,可以说是相当悲惨了。天幸士廉是个宠妹狂魔——这从一件事情可以看出来:
隋朝末年,炀帝数征高丽,皆不能克,第二次伐辽东时,楚国公杨玄感造反,斛斯政与之同谋,不久玄感败死,政北逃高丽。士廉因与斛斯交好,因而受到牵连,被贬为交趾郡朱鸢县(其地今属越南)主簿,当时的交趾,不啻为天涯海角,十死九生,所以不可能带家人赴任。为了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士廉一方面留下妻子奉养父母,另一方面考虑到妹妹无所寄托,所以把大宅子卖了,重新购置小宅子,用来安顿他们,这样剩余下一点钱财,才给自己带着上路。
有这样疼妹妹的哥哥,想来高氏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吧。而且在此之前,士廉也已经替外甥女——也就是以后的文德皇后长孙氏完了婚,卜嫁给了唐国公的二公子李世民。这样一桩婚事,如果没有士廉的一力促成,是不可能实现的,毕竟长孙晟已死,人走茶凉,当初议下的亲事作不作数,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更何况高氏及子女还被夫家赶出,没有主事的,如何与人议亲?毫不夸张地说,士廉为妹妹一家做了最周全的安排。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尽管长孙皇后年幼失怙,又饱受原生家庭的冷眼,却没有长成偏执狭僻甚至内心阴暗敏感的性格。毕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舅父的爱,给了她最大的抚慰,也给了她一个和乐温馨的童年。
当长孙从秦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不但没有任何对先头几个哥哥有什么打击报复的举动,反而向太宗力荐,最后安业以椒房之亲,先做了右监门率(这是东宫的属吏,显然是世民做太子时当上的。而世民做太子不过两个月时间,这足见皇后的仁德),后又做上右监门将军(无论是太子的右监门率还是天子的右监门将军,看名字就可以知道,都是“监门”也就是负责安全护卫的,能把这个位置交给安业,说明长孙是真把他当哥哥,当亲人的),可以说是以德报怨了。
可是长孙安业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者他不相信这个刚当上皇后并且才在不久前和自己的丈夫一起“诛杀”了哥哥的妹妹会真心对自己好;又或者他以前那样冷遇他们三母子,现在她当了皇后,反而如此厚待自己,这无疑是一种羞辱,抑或者是向自己示威;再或者他就是单纯地讨厌这三个人(这种重组家庭确实很容易出现这个问题,后来的女皇武则天也是这种情况,父亲死后,被自己的异母哥哥赶了出去)。总之,安业竟然和李孝常一拍即合,约好以自己的监门军作内应,袭杀皇帝,拥孝常为帝。
可是李世民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很快谋反的事情就泄露了,孝常等人也一网成擒。
谋反,属“十恶”之首,是要诛三族的大罪,一死是逃不掉了。安业命不久矣,也就成了基本上的共识。
这时候如果有谁告诉我会有人来救他一命,那我肯定是不信(这种明显的谋反大罪,就是皇帝的兄弟姐妹或者儿女,那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赐死或者赐自尽),而且当李世民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的时候,作为玄武门之变第一功臣、安业的弟弟、皇后的哥哥长孙无忌,并没有发表不同意见——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个让自己只有痛苦回忆的哥哥的生死。到底来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忘却幼时不幸的遭遇的。
可长孙皇后这时候站了出来,用上了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哭泣(此处没有标签化女性的意思,只是男的确实是见不得女孩子哭的——更不要说还是自己深爱的女子了。一哭,什么坚硬的心都融化了),对着太宗一通梨花带雨,边拭泪边说,安业谋反,其罪确不容诛,可天下人都知道他以前曾对自己“不礼”,如果就此将他杀了,会不会被别人看作是皇后为了报复哥哥而设计倾陷、皇帝因为宠爱皇后而助桀为虐?如果这样,岂不是会损害到皇帝的圣德?有人说这时长孙已经怀着太宗的九子、后来的高宗李治在身,所以这番劝说才能够成功,不过李治是在贞观二年六月十五庚寅日降生的,离现在还有五个半月,算起来才三四个月的样子,压根还未显怀呢。
我们初看长孙皇后这番话似乎没什么问题,细看之下却发现有三个问题:
一,安业之罪是确实的,并非出于构陷;
二,既然如此,杀了他就不存在什么公报私仇的问题;
三,长孙说大家会把安业的死归咎为是皇帝宠爱皇后所导致的,那么是不是说,大家都公认世民对她的宠爱,或者说,皇帝对皇后的宠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并且已经到了皇帝做出的任何有关皇后的事情,都会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对她的宠爱的地步?因为假如这个条件不能成立,那长孙的这番劝说就是无力的。要知道,换了别个后宫女子,碰到这种亲属谋反的倒霉事儿,躲还躲不及呢(就像所谓“杨国忠谋反”,那就要玄宗“割恩正法”,处决杨贵妃),而长孙不惟不避嫌,还主动为其兄脱罪,用的借口则竟然是“你不能让人家认为是因为太宠爱我才杀了我哥”(这怎么感觉怪怪的,囧…)。而这时候才是贞观元年呢!这“天下皆知”却从何而来?那么只能合理推测,从长孙十三岁嫁给世民开始,这小夫妻两人(彼时世民也才十六岁)就各种秀恩爱,羡煞旁人了吧,而世民当上秦王后,虽然四处征讨,平定天下,恐怕是聚少离多(不过即使这样,也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恩爱:武德二年,长子承乾生;三年,次子泰生;四年,长乐公主李丽质生。看到这个我想说,秦王,你能控制一下你自己不……),但自武德四年后,天下基本廓清,从这里到武德九年,两个人应该有不少的事迹流传于外的,比如这样一件事:
武德四年七月十日,高祖以天下初定,下令废除流通了上千年的五铢钱(汉武帝始铸此钱),发行“开元通宝”钱。在铸造蜡样儿的时候,由于当时的秦王李世民是天策上将尚书令,是可以独立建节开府的首相,自然要由他做最后的定夺,没想到秦王妃就抓起蜡样把玩,结果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指甲印,因此流通的开元通宝就都有一条痕迹。
见微知著,窥斑见豹,我们可以确实地说,长孙的这番话是没有问题的,而我的推测,也是站得住脚的。
小剧场:
李世民:以前老欺负你的那个安业哥哥谋反了,证据确凿,不管论公还是论私,都只能处死他了。
观音婢:他曾经把我和母亲、无忌赶出家门,这件事天下所共知,你如果杀了他,会让别人觉得你这是替在我报仇的。
李世民:好吧,那不能杀。我宠老婆,不能被别人发现!
吃瓜ing:我们已经发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