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两路口为中心,以嘉陵江为边界画一个圆。那这一片区域就可以称得上是重庆陪都的政治核心地带。这个范围内有国母的居所,有八路军南方局的周公馆,有戴春风的公馆,还有美国、法国、澳大利亚等国的大使馆。在这片区域的右下角,姜奎悠闲地坐在一座茶楼里,看着对面那个三栋三层小楼围合成的独立院落,越看越觉得这个位置非常理想。
天色黑了下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来到院落门侧的小树林前,皮肤黝黑,高高瘦瘦,一身洗得掉色但依然整洁的中山装上别着党徽。他左右张望一下就站到了一颗大树下的暗处。
姜奎起身向小伙子走过去,小伙子也发现他的到来,浑身一紧,手摸向腰间。还没做出任何动作,一道寒光就擦着他的手直直扎在身后的大树上。
“要掏枪?”,姜奎调侃地说道,“看来你是不想要那只手了。”
小伙子已经感觉到手背上被划出一道口子,但还是固执地拔出枪指着姜奎,“站住!”
姜奎无奈地摇了摇头,依然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右手在面前一晃,左手就已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外一扭再一抹,枪就到了自己的手里,“要开枪,就不要犹豫。不开枪,就别拿出来,丢人!”
小伙子向后一退,“你,你要干什么?”,刚说完就觉得后脑勺被打了一巴掌,还要说话,又挨了一巴掌,紧接着肚子被狠狠踹了一脚,小伙子捂着肚子跪倒了地上。
姜奎伸手从小伙子的上衣兜里掏出证件,看了看又塞回去。点上一支烟,“我就是姜奎。刘丰,起来吧,跟我进去看房”,说完,直接走进院落。刘丰咬着牙扶着大树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眼睛恶狠狠盯着姜奎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号楼,直接上三楼最靠里的房间门口。姜奎敲敲门,一位谢顶的中年男人打开门,还没有说话,就被姜奎用手按着脸推了进去。屋里还有一位中年妇人,两口子看起来正在吃晚饭,见到闯进来的两个人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姜奎示意刘丰关上门,自己直接坐到饭桌旁,先把从刘丰那里抢来的手枪放在桌子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抓起一只烧鸡腿吃了起来。
“你,你们是,你们是谁?”,谢顶男人鼓了半天勇气才问出来。
姜奎擦了擦嘴,慢悠悠地说道,“刘经理,息烽监狱里在押的贾石,贾副官让我替他问候你们两口子。感谢你们当年大义灭亲,勇于举报,把他,也就是你的小舅子送进了大牢”,用手摸了摸桌上的枪,“另外,他让我问一下,当初他寄存在你们这里的二十根黄鱼是否还在?”
那个中年妇人听到这里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谢顶男人也浑身发颤,咔吧咔吧嘴说不出话来。看到这场景,姜奎转头问刘丰,“小子,你觉得是先让他们交出来再杀,还是先杀了咱们自己找?”,刘丰完全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那个男人吓坏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说黄鱼都存在银行保险柜里,他愿意加倍奉还,只求能饶他们一命。
姜奎看他磕得脑门见血了,却从包里拿出五根大黄鱼放在桌子上,“行了,行了。没人让你吐出来。这五根,也是给你的”,看那个男子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姜奎也没兴趣继续戏耍下去了,“贾石那二十根再加上这五根,你们就踏踏实实享用吧。但是……”,向屋内四面看看,起身站到男子面前,“给你们一个晚上,从这里搬走,门钥匙留在门垫下即可。明天一早,我这位小兄弟来接收。到时候,要是还没有利落……”,伴随着男子的一声惨叫,右耳就已经被姜奎割了下来,“你们两口子就到嘉陵江里去喂鱼吧”,说完,拿起桌子的枪,带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刘丰出了院落,回到刚刚的茶馆坐下来。
坐下来喝了两杯茶,姜奎用手里的烟指着对面的院落说道,“这里是金城银行职员的住宅区,里面的住户构成简单,都拖家带口的,没人敢多嘴多舌。还有就是离中山三路和四路很近,环境好,治安也好,地痞流氓没人敢在这里闹事。而且离珊瑚坝机场也近,回头老太太抵渝,很快就能到这里。在重庆现在这种局面下,算是安心养老的好地方。”
刘丰终于缓过劲儿来,满脸通红地说道,“我不住!这是强盗行为。我不能让我母亲住在这种地方。”
姜奎好似没看见没听到一样,还是继续自己的话题,“贾石,本是总务沈处长的亲随副官,深受长官信任,前途无量。那位刘经理,本是金城银行的小职员,但自从娶了贾副官姐姐后,利用沦陷区国人西迁逃难来此身无分文的机会,打着贾副官的旗号,勾结当地袍哥做起了高利贷的买卖,职位也是步步高升。再往后胆子越来越大,居然盯上了总务处,于是两口子又是求情,又是哭又是闹。贾石也是糊涂,居然从总务处储备库里拿出二十根金条交给这两口子,被用来做了高利贷的本金。谁知没多久,当地袍哥失手打死了一个欠账不还的鲁姓商人,哪知这个姓鲁的,居然是阎长官远亲,这一下事情闹大了。这对夫妻听到消息立刻跑到警察局自首,将罪责一股脑推到贾石身上。哎,这位贾副官还是顾忌姐弟之情,全扛了下来。多亏沈处长念及旧情,四处运作才免于死刑,关押到息烽监狱”,苦笑一声道,“谁知,这两口子居然躲过一劫,小日子过得还挺好”,一边说一边把手枪还给刘丰,“小子,你说说,这样的人只割去一只耳朵,失去一处住所,算是大幸吧。”
这些话让刘丰愣住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那,那可以讲道理呀。可以向政府告知真相,让政府来处理。而且”,怯生生地偷看了姜奎一眼,“动用私刑是,是违法的。”
姜奎大笑起来,拍了拍刘丰的肩膀,“真相?这件事是戴局长亲判的,那就是真相”,突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给你一个任务。明天去告诉我三叔,让他拿回金条,然后把这两口子扔到江里去喂鱼”,看着刘丰吓得发白的脸,又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姜奎终于止住了笑声,从包里取出一个布袋塞给他,留下一句好好尽孝就直接开车离开了。刘丰看着布袋里的五根金条和两包大洋,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人逼疯了。但奇怪的是,心里却生不起一丝厌恶反感,反而有那么一点点钦佩和赞赏。
开着车的姜奎,越想越觉得这个刘丰有意思,看来真如三叔所讲,这是一个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人,也多亏他们电讯处的魏处长是一个注重专业人才,不在乎钻营溜须的人。否则在军统中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顺着嘉陵江沿岸开了两圈,看时间差不多了,把车停在一个大饭庄门前,随便吃点东西,出来步行穿过两条街到了裕民米店门前。店铺已经挂板关门了,轻轻拍拍门,里面有人答话,“谁呀,关门了。买米明天来吧。”
“我找唐掌柜核账的。”
“核什么账?”
“去年那批双黄米的帐,还有85大洋没结呢。”
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有人向外看了看,才打开门让姜奎进来。屋内就点着一盏油灯,一个伙计模样的人闪在侧后方,手被在身后,低声问道,“你是?”
姜奎有些不耐烦,“把你的枪收起来,赶紧带我去见他。”
小伙计一瞪眼,就要举起手里的枪。一声嘶哑的咳嗽从里间传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一个满脸皱纹,弯腰弓背,拄着手杖的老人,挥手让小伙计离开。待小伙计走了之后,老人慢腾腾地围着姜奎转了一圈,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位小哥,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姜奎一直盯着老人的双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话正说着,右手就已经挺着匕首直扎老人的咽喉。老人向旁侧步,手里的拐杖点向姜奎的左肋。姜奎不退反进,直向老人怀里撞去,老人快步后退躲闪。短短几个照面,老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出好几个大口子,但都没有伤到肌肤。终于,老人开口叫道,“文昌,住手。我的衣服!住手!”,此时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只是有些公鸭嗓。
姜奎向后退步,嘿嘿一笑,“妫大哥,你这易容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半点破绽都没有。”
“没破绽?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奎坏笑一声,“说实话?我根本没看出来,只是赌一把。”
妫东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轻薄面具,露出大光头,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一双闪着精光的阴阳眼,额头和眼角上已布满了皱纹。虽然不再弯腰驼背,但个子也没高出多少,“你个臭小子,够狠。跟我来吧”
带着姜奎来到后面的一间密室里,打开桌子上一个皮包,里面放着十几根金条,“这是你的五根,剩下的是那两口子所有的了,看来这几年挥霍了不少。”
“人呢?”
“听你的了,装进麻袋扔江里了。你也是,怎么不让那小子动手。磨磨唧唧,呆头呆脑的,不亲自动手,永远长不大。真亏他还能吃军统这碗饭。”
姜奎一笑,他相信妫东鲁的本事,到了重庆肯定能先找到自己。看来自己跟刘丰在屋里跟两口子谈话时候,这个老哥就在外面听着呢,“行了,他是电讯人才,不是咱们这种粗人。手上能不沾血最好不沾”,把皮包拉上,推给妫东鲁,“这些东西你拿着吧,后面咱哥俩有的是要忙的了。”
妫东鲁把金条收好,随口问道,“你还要去见贾石吗?”,见姜奎点点头,凑到耳边轻轻说道,“那夫妻俩为了求活,告诉我一件事。原来贾石那小子没那么简单,这其实是一个局……”
姜奎听着,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先是诧异,然后是恍然,再就是愤恨,最后是一脸的冷笑,“我知道了。”
妫东鲁说完就彻底不管了,他知道姜奎自有安排。只关心与自己有关的事,“跟我说说,到底什么事?周清啸送出我息烽的时候,还祝我步步高升。”
“他那是送你步步升天”,姜奎不再开玩笑,就把见到元崎匠以及日本人的“育苗与绝根”计划,还有自己请缨去日本盗名单的事叙述了一遍,最后说,“大哥,我这可是拉上你一起去送死呀。”
“哈哈哈哈”,妫东鲁放声大笑,“好兄弟,这样才对。老哥我做的就是这种活。当年去越南刺杀失败,让姓汪的得逃活命,现在做了日本人的帮凶,这是我一生的耻辱。本以为终老在大牢,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到日本人肚子里去折腾。你对我这是大恩大德,视同再造呀!你说吧,要我怎么干。”
见姜奎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左右看了看。妫东鲁明白了,“放心吧,我检查过了,这里没监听。房间隔音也很好,四周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姜奎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记得,在息烽时候我跟你讲过的绥远事情吗?”,也不待妫东鲁回答,继续说,“我说过那次收获中除了文物和财物之外,还有几本日文日记。现在我明白了,日记是‘绝根’计划6人中的一个写的。里面每半年就提到一个在上海的日本人,虽然没写这人是做什么的,但一定跟‘绝根’计划有关。你去上海找到他,尽量了解他的情况,不要惊动他。”
听妫东鲁嗯了一声。姜奎继续说道,“这个人,我只知道叫吉川寺夫,其他的一概不知。但我计算了一下,半年时间基本是绥远向外转运一次的周期,因此我猜测这个人跟物资转运有关。剩下的就看老哥哥你了。”
妫东鲁闭上眼睛想了想,一道精光从眼中冒出,“人手,用家里还是家外的?”
“这个事,家里不知道。”
妫东鲁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家外的……你的还是我的?”
“用你的,但要是一次性的。”
“你什么时候到?”
“我后天离开重庆,先去息烽见贾石,然后绕道越南进上海。大概十几天吧。”
见妫东鲁没什么问题了。姜奎跟他拥抱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句,“保重”,趁着夜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