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莲正在客厅里发呆，手机不依不饶地响起来，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下意识地挂断电话，心想，“不是房产中介就是诈骗电话，我没钱买房，更没钱让你们骗！”想着想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还是之前那个号码，一莲又给挂了，心想，“这骗子还挺执着！”不到一分钟，铃声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这骗子还挺敬业！”一莲苦笑着叹口气，一边把电话放到耳边，她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待对方先说，那边传来一个带着东北口音的女声，刺刺啦啦地在耳膜边鼓噪。
“喂，喂，这咋不说话捏？这是安一莲的电话不？”
“我是，您哪位？”一莲迟疑了一下，显然在她的记忆中对这个声音没有太多印象。
“哎呀妈呀，才一个月你就不记得我了，俺俩一块儿在医院产检的，我是王淑文，你忘啦？”
“哦，哦，想起来了，是你呀。”一莲眼前出现了这位东北大妞的形象，她有点后悔当时没有拒绝她索要自己电话的要求。
“你说倒霉不倒霉，我唐筛也查出来高危了，医生非要让我去做羊水穿刺，要不然就要我签字画押，说啥后果自负，我都快烦死了，你说要是不去查吧，万一真的生个傻孩子，那一辈子就毁了。查呢，又怕有啥意外，万一流产了呢，我都快烦死了。哎，姐，你不是去做羊水穿刺了吗？后来结果咋样？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做啊，姐？赶紧给我支个招，我真是愁得不行了！”淑文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儿，一莲听得头皮都发紧了。
淑文是个直爽的东北女孩儿，一个多月前，一莲最后一次去医院产检时遇到了她，她的孕周比一莲小一个多月，在候诊时，淑文主动找一莲聊天，问出了一莲的唐氏筛查结果高危，可能要去做羊水穿刺，后来，虽然一莲老大不愿意，淑文还是坚持要了她的电话，说以后要找她多请教育儿知识，没想到那一次产检成了一莲最后一次产检，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一莲的眼神有些涣散，淑文的来电勾起了她本想深埋的回忆，心底的心酸又一次被搅动起来，升到了记忆的水面，在如同湖光一般的泪光里，一莲眼前闪现出自己那次产检时和产科副主任谈话场景。
那天一莲特意挂了专家号，想找一个靠谱点的医生再咨询一下，产科副主任是一个年近六十岁的胖老太太，穿着白大褂，烫着一头刨花卷发，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看人时犀利的眼神从镜片上面射过来，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味道，一莲在她对面坐下来，老太太看了看她的检查结果，严肃地对她说：
“你知道唐氏筛查高危意味着什么吗？我先给你解释一下，唐氏筛查高危的孕妇所怀的孩子有可能患有唐氏综合症，这又叫21三体综合征，是说患儿的第21对染色体比正常人多出一条。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孩子也被称为先天愚型，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傻子。”
一莲被这样的解释吓着了，她嗫嚅着，不知问什么好。
副主任指着桌子上的玻璃下面压着的几张照片，继续对她进行宣教：“你看看这些照片，这些就是唐氏儿长大之后的样子，像那个指挥家舟舟，那还算是好的了。你这个数值真是不低啊，1:20，强烈建议你去三甲医院做羊膜穿刺检查，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羊水穿刺。”
一莲看着这些照片里的那些孩子，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会是那个样子，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性，继续问道：“那做羊水穿刺会有什么风险吗？”
“有风险，有千分之一的流产率，现在医院的技术都很成熟了，不必过于担心。”
“有没有其他对孩子没有损伤的方法，我好像听说还有无创DNA检查。”
“那些检查刚开始在国内推广，都不准确，到时候你花了好几千块钱做了检查，结果不准，你觉得有意义吗？我们医院现在只承认对口三甲医院的羊膜穿刺术检查结果。”
“那如果要是羊水穿刺结果还是高危呢？”
“那就得决定是否要把孩子拿掉。”
“难道羊水穿刺的结果就一定是准确的吗？”一莲质疑道。
“唐氏筛查虽然是筛查，但还是你这个筛查结果这么高，最好不要抱侥幸心理。羊膜穿刺术也是一个很成熟的检查方法，准确率还是比较高的。”
副主任没想到这个病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质疑自己的权威，显得不太高兴。
“考虑到你的孕周已经较大，你今天下午就得确定是否做检查，然后把知情同意书给签了。”
一莲听到这个回答，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怀孕四个月，对这个孩子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ta在自己的身体里一天天慢慢长大，每次感觉到那好似蝴蝶翅膀扇动一般的奇妙胎动时，一莲心中是满满的幸福，虽然她头四个月孕吐都很厉害，体重还轻了五斤，在公司也因为怀孕而不受重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现在，就因为一个检查结果，自己又要在孕中期承受新的折磨，这真是令人难过的事情。
副主任看看表，对一莲说：“要不你先出去考虑一下，我今天下午还有好多个病人要看。”
一莲失魂落魄地从诊室走出来，淑文忙凑上前去问她：“姐，都和你说啥了?”
一莲不愿意回答她，拿出手机来，“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和家里人打个电话。”她给正在上班的简舒打了电话，简舒的情绪也不大好，但还是劝她听医生的。于是，她就在那张知情同意书上面签了字，承诺自己将到三级甲等医院做羊水穿刺，对此引发的后果将全权负责。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姐，你咋又不说话了呢？”淑文在电话那头大声说。
一莲这才从回忆中被唤醒，泪水又一次把她的脸打湿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变得正常一些，“哦，没事儿，没事儿。你还是别去做羊水穿刺了，有那种无创DNA检查，你要不去做那个吧。”
“那姐你知道在哪儿做这个无创检查吗？”
“你可以上网上查查，我也没做过。”
“姐，那你做了羊水穿刺以后还好吗？”
“我，还好，还好，我等一下还有事儿，不和你聊了啊，拜拜。”一莲泪流满面挂了电话，扑倒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