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有光》

我叫林小荷,十八岁那年,我在长途汽车站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女人。

当然这也是我不愿回忆的过往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那天春寒料峭,我裹着单薄的外套,站在车站出口处瑟瑟发抖。辍学证明还揣在口袋里,上面盖着鲜红的高中公章。父亲工伤瘫痪,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我是长女,必须出来打工。

"小姑娘,找工作吗?"一个烫着卷发、面容和善的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服装厂的刘主任,厂里正招人呢。"

我永远记得她递给我的那瓶矿泉水,瓶盖已经被拧开。我喝下那口水时,怎么也没想到里面掺了药。再次醒来,我已经被铁链锁在王家土房的床脚上。

"两万八,一分不能少!"王德贵叼着旱烟,朝电话那头嚷嚷,"大学生,黄花闺女,绝对值这个价!"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嗓子也喊哑了。手腕上的铁链磨破了皮,渗出的血凝固成暗红色的痂。王婆子——王德贵那年近七十的老母亲,每天用木棍戳着我的脊梁骨催我干活。

"买你回来是生儿子的,不是当大小姐供着的!"

第一个月,我试过逃跑三次。第一次刚跑到村口就被几个壮汉拖了回来;第二次我藏进运煤的卡车,结果那车只在几个村子间来回转;第三次我偷了王德贵的打火机想烧房子,火刚点着就被发现了。

每次失败,惩罚都变本加厉。最后一次,王德贵把我扒光了锁在猪圈里整整两天。三月的山风像刀子,我蜷缩在发臭的稻草上,听着母猪的哼叫声,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逃,必须先学会顺从。

我开始表现得认命了。乖乖做饭、洗衣、下地干活,甚至在王德贵夜里爬上来时不再反抗。他得意洋洋地向村里人炫耀:"看,再烈的马,抽几鞭子就老实了!"

但没人知道,我每天都在观察。观察王德贵藏钥匙的习惯,观察村里人活动的规律,观察那条蜿蜒进山的小路。我用烧过的木炭在墙壁上画正字,记录被囚禁的天数。第一百三十七天,转机出现了。

那是个阴沉的下午,我在河边洗王德贵的脏裤子。河水刺骨,我的手指冻得像十根红萝卜。突然,一张纸条顺着水流漂到我面前。

我下意识地抓住它。纸条被水泡得发软,但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四个字清晰可见:山外有光。

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环顾四周,洗衣的妇女们都在埋头干活,没人注意我。我把纸条塞进内衣里,那薄薄的纸片贴着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炭。

那天晚上,王德贵又喝得烂醉。我等他鼾声如雷后,才敢摸出那张已经干了的纸条。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那四个字上。我忽然想起高中语文课上学过的《肖申克的救赎》——希望是危险的东西,但也是最好的东西。

第二章

发现纸条三天后,我认识了阿菊。

她是个哑巴,约莫二十岁,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河边洗衣服。那天她突然走到我旁边,指了指我盆里王德贵的裤子,又指了指自己盆里的男装,做了个喝酒的动作。

我明白她在问:你男人也爱喝酒?

我点点头。阿菊的眼睛亮起来,她蹲下身,沾着河水在石板上画了个简笔地图。我辨认出那是村子的轮廓,后山的位置被她画了个星星。

第二天,我借口采野菜跟着阿菊去了后山。树林深处,她扒开一堆枯枝,露出个隐蔽的小树洞。里面藏着半块馒头和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东山谷,雨季可顺水走。

"这是...逃跑路线?"我声音发抖。

阿菊用力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比划着告诉我,去年有个被拐来的女人试图从东山谷逃跑,但雨季未到,溪水太浅,被抓回来了。那之后,村里买来的媳妇都被看得更紧。

"纸条是她放的?"我问。

阿菊摇头,在地上写:程老师,三年前。

回到王家,我整夜都在想这两个名字。程老师是谁?她还活着吗?那个逃跑失败的女人又去了哪里?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直到天亮。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地形。村子三面环山,唯一通往外界的土路有村民把守。但东面山谷有条季节性溪流,阿菊说雨季时水流湍急,能冲倒小树。

我决定等雨季。这期间,我偷偷收集能带走的食物:晒干的红薯片、玉米饼,甚至从王德贵酒瓶里倒出一点白酒——山里夜寒,酒能暖身。

我还需要武器。厨房有把砍骨刀,但太显眼。最后我在柴堆里挑了根手腕粗的木棍,用碎玻璃把它一头削尖,藏在阿菊的树洞里。

王德贵最近对我放松了警惕。有天夜里他醉醺醺地回来,居然扔给我一部旧手机:"省得你整天哭丧着脸!"虽然只能打村里小卖部的电话,但这意味着他相信我不会跑了。

我摸着手机,突然想到个主意。

第三章

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满月夜,我实施了计划。

那天王德贵去邻村喝喜酒,王婆子早早睡下。我摸黑起床,从灶台偷了火柴和盐,带上准备好的干粮,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月光亮得惊人,我几乎能看清每一片树叶的轮廓。我赤着脚跑到阿菊的树洞,取出自制的木矛。阿菊等在那里,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的五个熟鸡蛋。

我们没时间道别。阿菊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指向东山谷的方向。我转身钻进树林,心跳声大得仿佛会惊醒整个村子。

东山谷比我想象的远。我跌跌撞撞走了近两小时,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烂。突然,远处传来狗叫声。我僵在原地,冷汗浸透后背——他们发现我逃跑了!

我发疯似的往山谷跑,脚底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狗叫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树丛间扫射。就在我以为要被抓住时,脚下突然一空,我滚下一个陡坡,重重摔在一堆枯叶上。

抬头看,坡顶晃动着几束手电光。我屏住呼吸,听见王德贵嘶哑的吼声:"分头找!那小贱人跑不远!"

我蜷缩在落叶堆里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远去。正要起身,突然发现身旁的岩壁有道裂缝。凑近看,那竟是个隐蔽的山洞入口!

洞里有微弱的火光。

我握紧木矛,小心翼翼地钻进去。洞穴比想象中深,拐过一道弯后,我看到了她——一个瘦得脱形的女人坐在小火堆旁,警惕地抬头。

"程老师?"我脱口而出。

她明显愣住了,火光映照下,我看到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她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河边...纸条..."我喘着气解释,"我是林小荷,王德贵家的..."

程雪——她告诉我她的全名——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三年前被拐卖到隔壁村。她逃出来时正值旱季,躲进这个山洞已经七天。

"他们以为我死了,"她苦笑着指了指脸上的疤,"这是他们放火烧山的痕迹。"

我们很快交换了信息。程雪说雨季时山谷溪流会汇成小河,能直通山外的水库。但她警告我:"水很急,去年有个姑娘试过...没成功。"

我想起阿菊的话,胃部一阵绞痛。

天亮前,追捕的人声又近了。程雪迅速踩灭火堆,拉着我往洞穴深处躲。黑暗中,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听着,"她凑到我耳边,"如果被找到,就说是我胁迫你的。我这张脸..."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第四章

我们最终逃出来了。

靠着程雪对地形的了解和我的体力,我们在雨季第一场暴雨来临时跳进了暴涨的溪流。急流把我们冲下山,我撞在礁石上断了根肋骨,程雪的左腿被水底的钢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但我们都活下来了。在山外的镇医院,护士看到我们身上的伤痕立刻报了警。警察来时,程雪紧紧攥着我的手说:"记住,你是林小荷,不是王家的什么媳妇。"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康复后我被送回老家,而程雪选择去南方——她说要离这些山越远越好。

十年后,我在城南开了家花店,改名林岚。没人知道我的过去,连心理医生都不知道我真实的名字。我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直到那天《寻亲》节目组找上门。

"林女士,您儿子王远很想见您。"女主持人的声音甜得发腻,"孩子是无辜的,您不觉得该给他一个完整的母爱吗?"

我盯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想起那个被迫生下的孩子。王德贵在我逃跑前两个月发现我怀孕了,那是他对我看管稍松的原因。但我从未把那孩子当作自己的骨肉——他只是我耻辱的烙印。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远上了县中学,成绩很好呢!"主持人避而不答,反而推过来一张照片,"看,多像您!"

照片上的男孩确实有我的眉眼,但他抿嘴的神态活脱脱是个小王德贵。我的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吐出来。

"他父亲...王德贵呢?"我艰难地问。

"哦,王先生去年矿难去世了。"主持人轻快地说,"所以孩子特别渴望母爱..."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的算盘——孤儿寻母,多感人的题材!收视率肯定会爆。至于我的感受?谁在乎一个"狠心母亲"的感受?

"请回吧。"我站起身,"我不会见他的。"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血浓于水啊!您就忍心..."

"忍心什么?"我打断她,"忍心不见一个强奸犯的儿子?忍心不拥抱我噩梦的产物?"我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们知道我被铁链锁着的时候想过多少次自杀吗?"

节目组最终悻悻离去。但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座山。梦见王德贵醉醺醺的呼吸,梦见王婆子的木棍,梦见自己蜷缩在猪圈里数星星。

醒来时,晨光已经照进卧室。我走到窗前,看着城市天际线上初升的太阳。十年前那个顺着溪水漂来的纸条说得没错:山外有光。

而这光,只属于我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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