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自那夜之后,王马是一律推辞出门生意,还严令禁止几人外出接活,在家时间长了憋闷得紧,便叫上几人喝酒,不料酒局中一时疏忽把农闵成告诉他不许往外讲的事说个底掉,惹得另外两人看农闵成的眼神中带上几分敬畏。海泉,一个人人都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半城烟火半城仙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会些许玄学本领,总让人高看三分。三人不断敬酒,连哄带骗,为的就是想从农闵成嘴里听到更多惊奇细节。事只要不撞在自己身上,这类难得一见的经历总是听不够,农闵成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话说这一桌五人,杨倩脸色冷峻,说话兴致不高,每每有人问话也总是糊弄过去,兀自端着酒杯喝个不停,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吞云吐雾,仿佛事外之人。
几人这时再蠢也看出她情绪不对,纷纷出言安慰,说什么跑出屋外也是善意之举,只是时运不济与长鬼碰个照面等等。杨倩不答,双手一拍桌子,脸上神色变换几次,摆出一副往日模样对着农闵成说:“表哥。这次欠你个大人情哦,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只管吩咐。”
农闵成连忙说不敢,看在什么关系上都该出手相助,这等小事便以功要挟,实在不该。可无论农闵成如何推辞,杨倩一定要他认下这个人情方才罢休,说到激动处甚至双目泛红,几乎要哭出来,农闵成为避免大家不欢而散也只好答应。
人说一言,三界皆听。农闵成也没想过,话才出口,余音未落,两周之后因为一张火遍海泉的照片,他就得开口求杨倩,将她无意中提到的两位发小约出来吃个夜宵只为听到更多细节。
农历八月廿八,秋分,诸事不宜。夜,烧烤摊。
杨倩将农闵成介绍给另外两人,四人就着烧烤啤酒,聊开来。
“那天晚上,大雨,停过两次电,一次七点四十五分,一次在十一点三十五分。第一次停电,岗亭里网线断了,步话机还能用;第二次停电,不光是步话机用不了,手机信号也只剩下一格,打个电话都费劲。”大梁一口闷掉杯子里的啤酒,从串上扯下牛肉说。
“你在微信里可跟我说停的三次电。”杨倩说。
“我还没说完呢。第三次停电,是真的没电。连片带那条街的路灯都黑掉,“嗡”一声全黑了,几分钟以后路灯里边的备用灯半死不活只亮几盏,灯泡小,光线橘黄色,本身照不了多远,雨还越下越大,顺着灯光最多能向外看三米,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当时我心里就隐约觉得要出事。”
“吃点吃点,慢慢说。”杨倩把桌子上一盘子烤脆骨推到大梁面前,农闵成听得着迷,手里的啤酒举着半天,才喝下去一口。
“后来,差不多有十五分钟,有只手“啪”一声拍到窗户上,顺着雨珠子黏黏糊糊的有东西从那个手掌印子往下滑,我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顿拍门声,拍得还特别急,好像整个岗亭都要被他拍得摇晃起来。
“那人说什么了吗?”杨倩问他。
“边拍边喊:警察同志!救命!有人要杀我!我隔着门问他,你不要紧张,你受伤了吗?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大梁说着,把放在面前的烤鱼推到农闵成面前。“我继续用对讲机跟中心说明情况,赶紧往这边派增援,试了好几次终于有回应,不过里面的电流声比那天晚上的雷声还大。那个人一个劲往后指说就在后面不远,其他的啥也不会说,问他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也答不上来,我当时以为他被吓坏了。”
“那距离你抓到那个所谓的杀人凶手,也没多久。”李泽插进一句话。
“对啊!我让那人先进岗亭,又担心情况跟他说的不一样,我还把他给锁在车里,实在是没办法,下着大雨,弄一身血,到底谁是杀人凶手还不一定。”
“大梁哥,接着你往前走没多久,后边的画面就传遍整个海泉市,在网上都能看到。”农闵成把手机横放在桌面上,屏幕里两个人各站一边,一方双手持枪、严阵以待,另一方右手持刀,头朝地面。雨下得很大却十分清晰拍出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大梁健壮的身子和持刀人高个消瘦的身子拉出两条风格迥异的影子,分明是一张电影海报。“名场面啊!”农闵成叹息一声,身子靠在椅背上。
大梁瞥一眼手机,说:拍得还挺有水平。”
那张照片江城让玩摄影的武华鑫看过,问他:“能拍吗”
“能。”
“抓拍成吗?”
“不行,得摆拍。”
“能用手机拍出来吗?”
“下大雨?黑着灯?你拿手机照照,看看拍出什么。”
“如果有人真用手机拍的呢?”
“滚!”
于是农闵成就从工作室里滚出来,滚到烧烤摊子上,和雨夜当事人面对面。农闵成问:“大梁哥,如果有人用相机这么拍你,你能看到吗?”
“我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周围绝对没有其他人。虽然当时光线很差,但是人形状还是能看到,如果有人端着一台相机在那儿等着,不可能看不到。除非他是有预谋要这么做,预先躲在某个角落。”
农闵成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彷佛精心摆拍的照片,说:“如果是目击者,绝对不会只拍这么一张照片,甚至还会录像,但是现在只有这一张照片。”
大梁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盘烤鱼从李泽面前推到农闵成这,说:“大梁,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来说。”
“我这还差点儿。持刀那人,自己把刀扔掉,踢到一边,双手抱头,跪地上,没反抗,什么也没说。”
“这么熟练,不会个老主吧?”
“不是,干净得很。就是一个外卖仔,刀确实见过血,可是根据我们调查录像发现,发生凶杀案的地点在城北,我抓到他的地方在城南。死者一共三男一女,与死亡时间同一时段,外卖仔的电车刮蹭轿车,交警差不多两小时才把这件事处理完,再过一小时他就被我逮到,他根本没机会去捅人,也没时间跑到我面前来个“巅峰对决”。“大梁靠着椅子,接着说。”这还不是最邪门的。岗亭里那人,等局里增援过来,人早没影了,没撬门,融掉窗户跑的。”
“融?”农闵成问他。
“对。窗户上的玻璃全是被融开的,化成一滩,没有特殊工具做不到。”
“找人了吗?”
“找过。录像里只能看出个大概。人像是用回忆的侧写,中等身高,消瘦,大头,秃顶,凸眼珠子。大夏天的,穿一件类似皮制夹克,西裤,赤脚。”
“赤脚?真有意思,他那一身的血能找到什么信息?”
“岗亭里都是,我就没闻过这么腥的血,过来支援的两女同事在门口就吐了。还特别稠,比油都稠,怪不得能在玻璃上挂这么久。”
“样本从大梁那送我这检查过了。”李泽说。
“李哥,法医还搞不定吗?还需要送你那。”农闵成问。
“不是检测不出,是他们不确定,需要多方检查。那血,送过来还软乎,样品十分小,就弄得整间化验室全是味。”
“结果呢?能和什么人比对上吗?”江城问他。
“你不应该问是哪个人的血,应该问是不是人的血。DNA比对结果,不是人血,应该是鲇鱼一类的无磷鱼血液。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那味道,彷佛你躺在一吨臭鱼烂虾里睡觉,或者是在鱼市摔一跤,吃一嘴地上的陈年鱼市泥。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两只凸起的眼球在盯着自己。”
农闵成用筷子叉起被劈成两半的烤鱼,被炭火烤得焦黄的眼睛隐约能看到毫无生气的眼仁,凝视视着他。农闵成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便放下筷子,喊过老板,告诉他把烤鱼撤下去。那老板长期熬夜的眼睛挂着一副巨大的眼袋,盯着四人,拿一副筷子尝了一口,啥也没说,端起盘子就走。
十分钟后,大梁与李泽分别被电话叫回医院与警局,农闵成结了帐,撇下杨倩。独自拎着一瓶喝不完的啤酒倚在路灯底下,看来来往往的姑娘,漂亮的姑娘比他读大学时候的多很多,可能是都化妆,大部分漂亮姑娘下巴底下支着手机,屏幕光彷佛电影追光,脸上五彩斑斓加,更美了。多好,美瞳与假睫毛比鱼眼睛好看。几瓶啤酒罕见的让他天旋地转,手抱路灯,五感六识与抱紧桅杆的水手无异,随着波浪上下起伏,肚子里的一堆杂碎也跟着上下起伏。
一辆出租车停在身后,农闵成迷迷瞪瞪听到身后有声音说:“后生仔,上车啦,不要吐一地,难看,出门在外体面一点啦。”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往里坐,茶水座里插一个红色保温杯,旋钮式电台,调频还是用指针显示,副驾坐垫柔软而塌陷,驾驶台是灰色塑料,摸上去粗粝温暖,老款桑塔纳的触感。司机打量他一眼,扔过去一条保鲜膜装着的毛巾。农闵成捧着它,好像一个粗野之人手捧画轴,无措且迷茫。
司机说:“放心啦。车子是旧的,毛巾是新的,没有用过,后生仔放心用。”说完扭开电台,一个浑厚略带沙哑的男中音从广播里传来:“欢迎各位听众收听《海泉晚高峰》节目,首先为大家带来今日新闻短评。本市最大商业广场今日进入昼夜施工…”农闵成把毛巾敷在脸上,听着电台,心里暗笑,哪有午夜晚高峰,这个点还能有什么样的高峰,毛巾冰过,有薄荷香味,司机把车开得很慢,很有节奏的如船般摇摇晃晃。在农闵成睡去之前,烧烤摊上剩余的几个词在脑海里循环播放:雨夜、鱼血人、杀手、破窗。
“噔”!一声巨响如一只粗壮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将他从睡梦中拽回现实,他猛地向前一挺又被安全带绷回椅子上。车窗外工地里矗立着的打桩机敲打地面,发出的频率恰巧与农闵成心率相同,共振的作用让他与地基一样吃了狠狠一击,坐在副驾不停大喘气。司机看他一眼,说:“敲敲打打,总有一天有麻烦,敲出个洞来给大家笑哈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工地是海泉市最大的商业广场,在原有旧建筑的基础上从周边征下不少地,谋划好几年终于开工,在繁华的商业区中部突然挖掉好大一块,除了绕路车辆与施工车,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刻意往这边走,人流稀少的工地彷佛汪洋之中的孤岛,歇工时寂静无声,和百米开外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的商业街格格不入。
出租车停在一栋老楼前,楼房并连的走廊和水泥制的镂空栏杆,一些斑驳的绿色木质门窗,无不显示它久远的历史。司机伸出头瞧他,说:“后生仔你住这种地方呀?”
“便宜!”农闵成回答。
“这种房子以后没有咯!就这样,再见!”
农闵成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在破旧的水泥路上扬起的沙尘,拍拍身上的灰,迈步走进灯光昏暗的楼道。酒劲上涌的农闵成打开房门,甩掉鞋,合衣躺在床上,天花板上有块黑斑,形似蜡烛。
蜡烛,他想起自己在临海村点燃的五支蜡烛,想起飘摇的长鬼,那双带着刺骨凉气的双臂。早一秒,自己如撒尿牛宝般挤爆当场,晚一秒,会被满口烂牙的嘴吸死当场。“麽教”中,引阴行法,强调的是自信,若是失了信心,庇佑自身的神明也难救,相信自己,才能获得一切。农闵成在临海村一言一行不容有一丝迟疑,唯有将情绪积压脑后,身心合一方有求生之道。如今已过两月有余,在酒精催化下,害怕,犹豫,迟疑,种种情绪山洪溃堤般朝他袭来。他不是神,只是人,情感只会延迟,难以消失,假若判断失误,那邪祟并非长鬼,他已经想到自己失败,身死当场,道长悲愤之下提剑相助,最后两人命陨临海村。王马仓皇带着杨倩狼狈而逃,杨倩在呆傻中散尽最后一魂,也离世而去。想到此,农闵成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意识如狂涛之中一叶小舟被抛入梦境。
梦中,两孩童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男孩见走在前方的女孩身后有黑气缠绕,便要施术驱邪。画面一转,只见女孩被蜡烛围身,男孩以童稚之声念念有词,下一秒,飞沙走石,女孩被蜡烛中暴起的烈焰包围,哭喊不停。最后,见一对中年男女哭泣不已,将女孩抱走。男孩跪在堂前,背后竹条抽打不停。有暴怒男声道:“偶得天授,仗着自己有一分本事,学艺不精便肆意妄为,该打!”男孩泪如雨下,双眼望向女孩垂下的长发间艳红的蝴蝶结。
“后不后悔?”男声问。
“后悔!”男孩答。
“后不后悔?”
“不后悔!”
无论男孩如何回答,竹条的抽打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哐嘭!”楼下房门巨大的关门声把农闵成从梦中拉回,卧室跟着震动摇晃,已经泛白剥漆的木窗抖出几缕灰尘,他想到那个巨大的打桩机,想到地震,想到地震时一阵天地变色的摇晃之后,许多人和物便不在,有一天某个摇晃之后,这栋老楼,这片旧城区,如那个重建的商业中心一样,也将不复存在。
他躺着,在这个世界尚在沉睡的时刻,能听得很远,远得如同在家乡,听到山林间的鸟叫。他还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咳嗽,脚蹬子、链条、车轴,在缺乏润滑的情况下被强行摩擦的刺耳声音,那位住在一楼的中年男子骑着他的三轮车照常出摊。农闵成翻身拿起手机,屏幕里显示:“6:00”,天刚微亮,床头的蜡烛忽然点亮,他从床上坐起,说:“你的爸爸妈妈现在过得很好,他们从没有忘记过你,他们还给你烧了很多好玩的玩具。再过两个月就你就要走啦,开开心心的去,你的话我替你转告给他们了,你跟着我也看到。我在临海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办到。”听完农闵成说的话,那火苗方才逐渐熄灭。
一夜多梦,再睡下去也是难受,农闵成所幸起来,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早上七点一块吃早餐呗。他穿起鞋子来到楼下,男子所住的房子被一道铁红色大门紧锁,发散出铁锈味,混合着年复一年堆放在里面的食材味、厨具味,还有里间散发的味道,难以言明。农闵成站在那儿,试图把这个味道和他曾经闻过的某种味道联系起来。
“你别闻啦。”农闵成一回头,身后是那位做纸活的老者。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特意在这儿做什么,您也起来那么早。”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农闵成吓了一跳,自己的行为也过于古怪,站在别人家门前,像条野狗般抽动鼻子,实在不像话。
“那个味道,就跟做鱼忘记掏内脏,一块煮了一样。”老者说。
“哈哈。”农闵成用几声干笑缓和气氛。“您是怎么知道我是在想这味道的?”
“不止你啦,后生仔。每一个从这里过的人都问我,有什么好闻的,就是厨余味道。”
农闵成赶紧几句话结束话题离开,穿街过巷,坐在一条街边的石墩子上看别人出摊。二三十家摊子在两边排开,不宽的马路上还放着店家摆出的桌椅,路中间只能走人和自行车。
“农仔。今天吃什么?”路口第一家就是那位推车出摊的男人的摊子。
农闵成回一句:“照旧咯,我到后面再买点。”说完继续朝后走,他抱着手在人群里穿行,记过一些胳膊,许多大腿,无数双肩包与单肩包,再折回来时手上拎着一袋光饼,一袋三角糕,他点的面线规整的放在桌上,筷子横放,杆在左头在右。
农闵成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抬头,面前便坐下一人。
“来得这么早。”杨倩说。
“你不也挺早的吗?”农闵成一边摆弄筷子一边说。
“昨晚撇了我,自己拎着瓶酒,摇摇晃晃的就走了,我还以为今天要去哪条绿化带里找你。”杨倩从兜里掏出烟,正要点上,农闵成伸手把打火机抢过来。
“女孩子抽烟对身体不好,少抽少抽。”
“这才今天第一根啦,你别管。”说完伸手去拿农闵成手里的打火机。
农闵成把火机揣进口袋里,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天请你吃个早餐。”
“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请我吃个早餐啊?”杨倩说着,把脸往前伸。“怎么样也得吃个好的吧?”
两人离得近了,农闵成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银色的头发下挑染了些许紫色,眼线也画得比以前重许多。
“行行,一定。”也不知是谁说一定要还个人情,现在好了,反过来要请人一顿,农闵成心里想着。“哎,洒了洒了!”
杨倩方才身子向前探的时候没把好力度,本就不稳的桌子一歪,把农闵成面前的面线汤洒到他裤子上。
“哎呀,我今日出门前算了一卦,说我今日必有甘露降身,这大晴天的哪来的甘露,这不就来了。”农闵成一边擦裤子,一边出言逗逗杨倩。
“别耍嘴皮子。你那套法门我在网上查了,虽然资料很少,但是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算卦。说吧,这早餐肯定没有白吃,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嘿!你才是能掐会算,这么着,我想让大梁哥查一查,那把刀是从哪儿来的,或者说是从哪儿打制的。”
“刀?什么刀,你说的是照片上的那把刀?”
“对。那刀,头尖肚阔,虽然光线不好,但是也能看出来刀柄是由整片材质卷起以后再敲打几下封边。这种刀多半是屠户或者是餐厅厨师用的分肉刀,市面上卖的刀都是流水线出来,比这精致得多,这肯定是本地的刀匠做的。”
“行,今天我就帮你问问。”
说完了事,两人便埋头吃饭,顺带扯些闲天。农闵成心中暗想,杨倩为何突然抽上烟,头一次见面之时,她身上并无烟味,想必不是一个老烟民,但是看她抽烟的样子之熟练,也不是新手,加之最近说话、妆容大变,不禁让他想施术一探,是否在临海村那事出了岔子。但是予活人施术在他那门是大忌,只能按下心来,日后再谈。
七
翌日,杨倩找到农闵成,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三个大字:田明村。她点开手机说:“这把刀是田明村的刀匠,外号叫铁拐子的人打的。”
农闵成接过纸条,说:“我们现在就出发,找这位叫铁拐子的人聊聊。”说罢,即刻收拾背包准备出门。
“这么急干什么?人就在那儿,又不会跑。”杨倩回道。
“你傻呀。你找大梁哥这么一问,他肯定知道这也是条线索,要是警察先找到人,说不准就把人带走了,我们要趁他们没到之前先问出一些答案。快点!”农闵成拖着一万个不情愿的杨倩出了门。
两个人找到王马,扯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逛逛,借到车,一路向田明村驶去。
路上,农闵成通过地图看到那田明村与临海村相隔不远,但路程比起海泉市到临海村缩短许多,道路也相对好走。
“这两个村子相隔不远,为什么从海泉到田明比到临海短了好多?”农闵成开着车,问到。
“因为这个村子里有人在海泉赚到好多钱,给田明修了条好路。”杨倩说。
“能掏得起钱修路的人,想必身家不少。”
“对呀。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为什么你对那张照片里的刀那么感兴趣?”
“凡事啊,科学的角度讲不通,那就只能换一个角度去看,横看成岭侧成峰。诶,你这么转换一下思维,雨夜事件就有个合理的解释。”农闵成说。
“我不明白。”
“是这样。那把刀,应该是在大梁哥岗亭里的那个人,不对,那鬼塞到外卖员手里的。”
“那个家伙不是人?”
“中等身高、消瘦、大头、秃顶,凸眼珠子,加上赤脚,大雨,融窗而出,还有浓烈腥味的血,很符合水莽鬼的特征。”
“水莽鬼,就是水鬼吗?”杨倩问。
“是水鬼的一种,你们通常认知里的水鬼,叫溺鬼。”农闵成把车里的电台关掉,进山之后信号中断,电台嘈杂的声音让人心烦。“溺鬼死于溺水,而水莽鬼死于毒。它有与溺鬼相近的特征,但是有一个特性为融石,就是把石头融穿,玻璃与石头相近,所以融穿玻璃也不是什么奇特的情况。”
“可是它为什么会找上大梁?还有,这种邪祟之物,也会流血不成?”
“官差之人,特别是警察和士兵,身上的制服和徽章本就有邪祟不侵,正气凛然的效果,能让它冒着不适跑进岗亭,证明那把刀可以伤其魂魄,万般无奈之下才溜进岗亭寻求帮助。大雨之夜,潮湿阴冷,环境与水相似,我猜也只有那个特殊的天气和时间下,能让在水中迅捷无比的水莽鬼在陆地快速活动。”
“所以它被交出去的刀砍伤了自己?”
“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其中必有蹊跷。”
三小时路程说远不远,两个人聊着天,很快来到田明村。农闵成将车停在村头,一下车便问到一股腥燥之气,越往里走,气味越重。
两人边走边打听,来到一间工棚外,里头“叮当”打铁之声不绝。推门而进,一位矮壮男子站在铁砧前挥锤打铁,见到有人进来,停下手中活计,问:“两位是要买什么刀?”
“我们是想问问,网上那张照片里,那个人手里的刀。”杨倩抢在农闵成面前开口。
男子眼睛一抬,看看两人,继续低头抡锤,说:“刀卖了,就是普通切肉刀,我也不知道别人拿它做什么用。”
农闵成心想,这人承认得到也干脆,继而开口说:“我们只是想问问,您打制刀具的原料是从何而来,没别的意思,我们也不是警察,您别紧张。”
“不是警察,问个什么。我不想回答,如果二位不买刀就请回吧。”男子头也不抬的就下了逐客令。
农闵成见那男子,在闷热的屋子里还带着口罩,纵使热得满头大汗也不愿脱下,结合铁器味都掩盖不住的腥燥之气,脑中一动,说:“这样吧,大哥。您告诉我那制刀的原料从哪来,我帮您把这腥燥味道给除了。”
男子想必也被那呛人的味道折腾得够呛,当下开口说:“当真?”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您若是信不过,我把自己的身份证押在这儿,等事情办妥,我再回来取。”
“这倒是不必。我告诉你也无妨,毕竟我就是个打铁的,平日老实本分,遵纪守法。”男子把铁锤放在一边。“那打铁的原料是村尾的青皮脑袋两兄弟送过来的,加了不少钱,说是要加急,打出三把切肉刀。”
“三把刀?”
“对,三把,外形要求一大二小,小一些的刀还要能配成一对。原料送过来的时候,是两大块铁板,上面还有大蛇和独脚的鸟,雕得是真好。我还稀罕好久,跟他们说这么好的板子怎么就融了炼刀,若是想卖钱,直接拿去卖也能卖上不少。不过他们执意要炼,我拿钱办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感谢这位大哥。我这就去解决腥燥之气的问题。再多问您一个问题,青皮脑袋两位兄弟的家在哪儿?”农闵成说。
“要找那两兄弟,出门闻着味就能找到。这味道就是他那二弟身上的,烂了一条腿也不愿意送到医院,散着个味祸害乡里!”男子不愿多说话,说完后就把二人请出门去。
农闵成与杨倩在路上寻着味道走至村尾,站在一栋二层小楼前,腥燥之气源头就在屋内,浓烈的味道让人无法走近。杨倩离那小楼还有十步远就被那气味熏得干呕起来,农闵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圆盒,递给杨倩,让她把盒里的药抹在鼻子下面就能稍好一些。
杨倩接过盒子,把里面黄色的药膏挑出一些抹在人中处,头晕脑胀、几欲呕吐的感觉立刻消减不少。
“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是什么南疆秘药吧?”杨倩问。
“清凉油!”农闵成说,还不等杨倩回嘴,便上前敲开了门。
“你俩做甚?”门打开一条缝,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光亮的脑袋。
农闵成示意杨倩她不要说话,让自己来说。“我们是来治病的。”
“治甚病,没有病,好得很!”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农闵成伸手撑住门,出言警告:“你若是在乎得病之人的性命,就把门打开!我没猜错,那人的伤口处一定已经发白浮肿,再拖几日你就等着替他办丧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光头男子面带惊讶问到:“你是怎么知道他这个样子?”
“你别管我如何得知,你想救他就让我进去。”农闵成说。
青皮脑袋闻言不敢怠慢,急忙把两人请进屋内,带到自己弟弟的床前,指着他说:“这是我弟弟阿明仔,我俩半年前找活路,没想到他被什么东西磕到,最近这一个月开始先是走不动路,然后连床都下不来,接着就变成这个样子。”
农闵成上前掀开被子,只见阿明仔整条右腿浮肿发白,青色血管分条可见,脚踝处破了一条口子,正不停的往外滴水,水色清澈透明却腥燥无比,伸手在腿上一摸,皮下的肌肉稀烂如泥,手上还沾有透明的黏液。
“青皮脑袋,村里人都这么叫你是吧?到现在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既然你不说,那我就替你说一部分,希望你听完替我补全剩下的部分。你们俩兄弟从哪儿弄到一个牛角燕尾的棺材,开了棺把里面侧衬板子卸了拿去炼刀,事情到这儿还算正常,结果你这兄弟多手,不仅把脚给磕出口子,还把棺材外面的一个铜鼓给弄没了,最后还把这铜鼓给寻回来。这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农闵成说完,冷笑一声。“真是愚不可及!”
青皮脑袋一听,豆大汗珠从脑门上涌出,眼珠子转个不停,在想个托词继续搪塞过去。
“我再奉劝你一条。你面色发青,眼圈发暗但好勇斗狠之气不消,四肢消瘦却肚大如斗,一个月前你肯定不是这样吧?待你弟弟归西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你。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毫无食欲,但是见到青蛙长虫,腹中饥火却难以按捺?”
青皮脑袋听完,“扑通”一下跪倒在农闵成面前,头如捣蒜磕个不停,求他救他们兄弟二人一命。农闵成说救人好办,只要青皮脑袋把牛角凤尾棺的来历和让他们取铁炼刀之人说个清楚即可。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青皮脑袋虽然爱财,但是在性命和钱财之间孰重孰轻是分得特别清楚,当下如倒豆般把自己如何在海边接了棺材,开棺取铁的事说了个干净,还把村中巨富,在海泉市经商的沈青山让他们接海漂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农闵成见青皮脑袋已无话可说,问到:“那棺材呢?”
“本想出手卖掉,还没找好卖家就发生这事。现在还在杂物房里放着呢。大师,我弟弟他,您能否尽快救他?”青皮脑袋说得悲惨,眼下又想给农闵成磕上几个。
“棺材我要带走。你去取三支长香,一瓶白酒,还有青蛙过来,青蛙越多越好。”
“青蛙?”
“对。要救你弟弟就赶快去!”
青皮脑袋听完赶紧推门而出,长香和白酒好找,青蛙却不是个随手可取的东西,但是为了救弟弟,跑遍全村求爷爷告奶奶的终于凑齐一盆,青蛙层层叠得挤在一起动个不停,看得他是头皮发麻。
农闵成拿到三样东西,让两人出门等着。待两人出了门,他拧身跳到床上盘腿而坐,将三支长香点燃,两支夹于阿明仔左右手中,拧开酒瓶往自己嘴里灌进一口,猛然喷出,借着手中香火竟喷出一条火蛇。他横举手中香火,香头遇酒不灭反而遇发明亮,口中念将开来:“呼窝共左,你右乖山宽,难返呗累,辈辈闷闷昧憨卡罗。仅肯左嘛,送你呗累,二十捌代农氏子孙,送左返累,共天人几罗。嘛~”说完,将一盆青蛙倒在阿明仔身上,用手拂过蛙身,乱蹦不已的青蛙顿时安静下来,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接着农闵成将戴在左手的人发链褪至掌中,那骨制珠子碰撞之下发出金属之声,趴在阿明仔身上的青蛙随着声音节奏缓缓趴动。
片刻之后,阿明仔右腿的伤口如喷泉般有清澈液体喷射而出,足足五分钟有余才停息,那手中长香已是燃尽。农闵成见状,再次抖动手中人发链,声响中青蛙仿佛收到指挥般挨个跳进盆里。至此,农闵成才将门外两人唤进屋内,告诉青皮脑袋,将自己手中长香插在门外直到燃尽,同时把这一盆青蛙尽数放生,不可让人食用。
青皮脑袋见自己弟弟呼吸平稳,右腿已然恢复如初,对农闵成的话是言听计从。甚至帮着农闵成把棺材搬进车里,站在村头目送两人离开。
两人一路赶回海泉市,农闵成在筒子楼前将杨倩放下,自己要拜访一位老友,说完开车离去,车子跟着导航在一个道观前停下。道长站在门外,神色健朗,一脸笑意看着农闵成。
“道长,多日不见,看您气色,想必身体已经恢复如初。”
“多谢小友挂念,我身体无恙。你如此着急上门,定是有大事发生,我们进屋说。”
道长一路引着农闵成来到一偏房内,屋中摆件古色古香,农闵成甚至瞧见摆架之上有一雷击木,桌上茶水、点心皆有,想必道长收到自己的信息后已等候多时。农闵成坐下后省去寒暄客套,将田明村遭遇与自身猜想和盘托出,随后开门见山的询问道长可否知道沈青山此人过往。
“沈青山原名叫沈贵财,早先是田明村的农户,下地之余在海泉打零工过活。相传他有一日偶然得到一尊神佛塑像,在神佛指引下将名字改为青山,竟一夜暴富,而后生意越做越好,才有如今规模。不过他为人友善,热心公益,在海泉人望颇高,你说的这妖邪之事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只是听闻他名下开工的新商业中心前几日有一工人意外身亡,沈青山花50万私了。”
“往往越是大恶之人身披大善外皮。道长可知道那意外身亡的工人姓名?”
“这不得而知,此事沈青山捂得甚严。若不是一位香客与我说起,我也不会知道。”
“道长,牛角燕尾棺是我壮家棺制,棺中先人亡于外地而不得归乡,心中甚苦。棺材以铜鼓封底,沿挂铜铃,又有巨蛇口衔金乌纹绘,这是麽公中专修蛇灵噬日之人,此法修习得久了,性格既如烈日般豪爽又如山中蛇灵阴沉偏执。棺材不知为何流落大海,在海中浸泡许久不腐必是这位先人夙愿日甚,其魂魄困于棺中不得解脱,遇见生魂便问是否可带其归乡。没想到被奸人利用,将沾有其夙愿的铁衬炼成为祸一方的切肉刀。他一世执天地之气,救人于水火,逝去之后却遭如此下场,实在不该。”
“小友,如今他遇见你,也是其机缘未尽,日后可有补救之法?”
“我已将先人的魂魄稳于棺中,日后将其带回家乡,寻一风水宝穴好好埋葬便是。”
“如此甚好。话转回头,你为何执意要知道工人的姓名?”
“因为我觉得那人的遗体并未入土,仍在工地之中。”
“这你是从何得知?”
“一日我乘车路过工地,睡梦中被打桩机的施工之声震醒,敲打声中有男子如遭重锤的惨叫,男子想必仍被束缚在那工地之中。”农闵成话风一转。“道长,您说沈青山是用五十万私了此事?”
“正是。”
“想必与您提起这件事的香客与沈青山关系不浅。”
“那位香客,在沈青山公司中做会计,大小银钱事务都绕不开她,知道的私密新闻比一般人多一些。”
“这下已有破局之法。如此,道长,您让那位香客翻翻那段时间公司账上报销单子,金额为50万,几笔合在一起或一笔的都要查查,再看原始凭证,其中必有蹊跷。她作为会计肯定能看出哪一笔是冒顶支出,再顺着报销人追查下去,必然可以查到实际经办此事的人。”
“小友此法也是我未曾想到,香客与我有些因果,这事也不难办。只是你为何对走账之事如此熟悉?”
“我大学学的正是会计,其中手脚也有些了解。不过若是经办人心思缜密,将账平到数月之中,就如大海捞针般难找了。但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他一试。”
随后两人自道观分别。农闵成回到家中,正洗浴之时,放着音乐的手机一震,他甩甩湿漉漉的手,拿起手机,道长发来一短信,里面只有一个姓名:王得贵。
农闵成放回手机,心想道长的效率真是高,若天下多这样几位心执正义,知行合一之人,那些鬼魅魍魉也会少许多,还世间清明。当下打定主意,明晚夜探工地,将王德贵请来问个清楚。
八
夜,月黑风高。农闵成在工地外转了好几回,终于瞅准一个歇工的晚上,趁着工地人少,从早就踩好点的围墙破口翻墙而入,一路避开有重型机械停放和堆放建材的地方,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他避过灯光,钻进一楼,空旷的楼层里一粒石子掉落都会发出很大回声。眼下节气虽已入秋,天气转凉,楼层的温度里仍是比外面低上几度,行走期间手臂上难免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四层的商业中心呈龟壳型,顶中开洞,每层预设的电动扶梯位置各不相同,正门有一巨大的凹型影壁,农闵成从影壁处抬头向上看去,那开洞处如大张的嘴,做仰天长啸状,即便他不知风水,也能从这商业中心诡异的造型感觉到异样。
猛然他想到,楼体已然完工,怎么还会有打桩机工作,那声响能传出如此之远,必是楼体无意中当了扩音设备。农闵成当即用手挨个敲打立柱,敲到第五根柱子时有金属之音,他脱下背包,从中取出一瓶柳枝水泼在柱子上,水渗入其中显现出一个人形。“原来在此。”他小声说了一句,又从包中掏出几张印钱,点燃之后撒向空中,随着纸灰纷纷扬扬落下,柱中人形慢慢消失不见。
“来!”农闵成盘腿而坐,手中捏着一把艾叶,艾叶无风自动,飘摇几下方才立住。“王德贵,我知你在此,今日请动你,是为有事相谈。”说完,那艾叶又动了几下。黑暗中,只见一人盘坐于地,面向柱子口中侃侃而谈,手里的艾叶晃动不停,甚是诡异。
不过,这场景并未持续太久,两束强光打在农闵成身后。“谁在那里!快点出来!”两个巡夜的保安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手电一转将农闵成照在当中。
“不妙!”农闵成暗叫一声,手中艾叶塞进兜里,把颈后连衣兜帽一拉盖住面部,拔腿就跑。
三人在空旷的楼层里展开追逐。农闵成仗着年轻,腿脚利索,引着两位保安来到钢架堆前,拨下钢架阻碍两人追赶,赶紧原路返回,翻墙而出。
“可他妈累死我了。”农闵成翻墙后又跑出一条街才停下来。“老猫失手,老马失蹄,怎么就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差点给抓住。”
“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喇叭响,吓得农闵成欲拔腿再跑,可方才跑了许久,双腿如同打摆子般抖个不停,不听使唤起来。
“跑得还挺快啊!开着车都差点撵不上你。”杨倩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你是要吓死我!赶紧过来,我走不动了!”农闵成没好气的说。
“我说你干脆改行得了,跑得这么快,还画什么画呀,做贼多好。”在车里,杨是逮着农闵成嘲讽个不停。
“那不成,违法犯罪的事咱们不做。”
“你现在做的事就合法了?夜闯工地,怎么说被抓住也要扭送派出所审你一番。”
“现在不一样,我没办法,只能兵行险招。哎,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工地的?”
“咱们天天吃一块,待一块,你在这除了你二叔和道长也没几个熟人。一到晚上就消失不见,想知道你去哪儿,跟着不就行了?”
“所以你就这样看着我翻墙进去,也没说一声?”
“对呀。我就在车里掐表,看看你什么时候出来,没想到还没过一小时就看到有小人跳墙而出,还跟老鼠一样拔腿就跑。”
“行,真有你的!”农闵成拧开一瓶水灌进嘴里。
“不逗你了。今天晚上有什么收获?”
“我在工地里找到王德贵,他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一个苦命人,家里孩子要钱治病,沈青山花五十万买他一条命,还答应他,会照顾他家老小直到他的孩子工作为止。想不到现如今,还有如此人命如草芥的事。”
“诶。王德贵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答应。还有什么吗?”
“王德贵还说,每隔几日,就有一个女人拿着短棍抽打一根立柱,疼得他不住哀嚎,还有…”农闵成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杨倩脸色逐渐转阴,最后面沉似水,直到车子停在巷子外,方才止住话头。
“你先下去吧,我拿点东西。”杨倩说。
“行行行,你今晚有理,我被拿了活的,你怎么着都可以。”
农闵成走在前面,听见身后杨倩跟随的脚步声,开口道:“杨倩,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能不能帮我放个哨,你看今晚我…”话还没说完,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后腰和脑袋被接连重击。
他倒在地上,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谁暗算自己,只看到杨倩手提短棍,把一张符纸贴到自己额前。
“下手可真狠!”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想法便昏死过去。
刮过脸上的冷风让他重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一间大宅门前,宅门以乌木制成,两扇门板各钉三颗铜钉,白墙黑瓦,宽得看不到转角。门开了半边,有一老妇人面带悲苦看着自己。
“老人家您好!请问这是哪里?”农闵成问到,老妇人不答,只是看着他。无论他如何问话,老妇人皆是一言不发。
正当他认为老妇人也许耳朵听不见,要用手比划几下时,从目力所限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何物正向他快速移动。待那声音离得更近,农闵成才看到是一团黑气裹挟着一群衣衫褴褛、面色惨然之人往他这边奔来,那群人手持长镰,黑气中依稀可见原本该是双腿之处变成复数虫足,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从那而来。
“跑!”老妇人突然开口。农闵成回头,只见大门已经关上,老妇人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容不得农闵成再有何细想,若是不想被乱刀砍死,只有拼命向前奔跑。他一路狂奔,手中掐诀,欲唤一长鬼前来相助,但是无论如何变换,熟悉的阴冷感迟迟不来。
“糟了!这是被丢在什么古怪的地方!”农闵成想,眼下没有交通工具,自己再能跑也体力有限,等自己跑不动时便会被身后那群怪人追上,心中凉了半截。
突然间脚下一热,他才发现眼前之景不知何时变成干裂灼热的大地,不远处有几柱黑烟升起。一阵热风裹挟着不明碎片和线条打在脸上,他伸手一抓,放在眼前细看,才发现是无数头皮碎片与人发。
“怕是到了阴阳交界,我这魂已离体,再跑下去,肯定被热风烤干,落得和手中人发一个下场!”农闵成回头看看那紧追不舍的黑气,热风一阵紧过一阵的吹在自己身上。“要么停下来被砍死,要么跑下去被吹得个魂飞魄散。好歹毒的计策!吾命休矣!”想到此处,他干脆停下脚步,等着黑气逼近,盘算着和它们斗上一轮,没准还有活路。
正当他拧身屏气,准备拼死一搏,从斜侧奔驰出一队骑兵,那队骑兵顶盔掼甲,面带金色龙形面具,胯下枣红色骏马鼻息之中喷出烈焰。领头的骑士俯身一捞,长臂较力,直接把农闵成拎起按在马背之上,随后抽出兵器,领着剩余骑士顶着黑气冲杀出去。农闵成被带到一悬崖边上,还未等他开口道谢就被那骑士抛入悬崖。
“诸位好汉,帮人帮到底呀!”农闵成开口叫喊着,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坠入悬崖,旋即落入深潭之中。农闵成精通水性,可是在这潭水里竟是施展不开,整个身子沉沉的往下坠去。此时,从水面上伸下一只手,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那救命之人头裹黑布,身着鱼皮连衣,腰缠一条火红粗布,肩搭蛇纹青色布袋,面色黝黑,身形瘦长,蛇目鸟嘴。
“小子,你可不得命丧在此。跟我来!”那男子说到。
“前辈,多谢救命之恩!”农闵成跟在后边说。
“本是同族,又乃同门,救你是本分,你还得携我归乡。壮家男儿何曾有泄气丧志之说?看你刚才的样子,还不及我当年一分风采!”
“前辈教训得对!教训得对!”农闵成跟在男子身后,穿行于山谷,不一会来到一宽阔场地,场中人群熙攘,着蓝衣、黑衣者皆有,男男女女各分几堆站着,看着农闵成被男子带到一高台前。高台之上端坐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身披一袭粗布,束发赤足,面留长须,乃是壮族先祖布罗陀。
“农家子孙,上前!”男子声如洪钟。
“始祖公在上,受子孙一拜!”农闵成走上前,跪于高台之下。
“还知道我乃何人,甚好。”
“始祖公庇我壮家千万儿女,不敢不知。”
“今你落难,差一毫即魂归大山。心中可有惧怕?”
“有!”农闵成回到。
“你得我壮家越巫之术,却肆意妄行,害得一女失魂散魄,可有悔意?”
“后悔!”
“若是回去,还要继续施术救人?”
“至死方休。”
“知错而行,如金石不可改,好一个壮家儿郎!”
台上男子发出雷鸣般大笑,台下当即有人搬上桌子,摆上五色糯米饭及数碗米酒。农闵成还在等男子发话,身侧阿妹已递上米酒,农闵成接过一饮而尽,直觉腹中犹如火焰燃烧。众人见农闵成把第一碗酒喝尽,当下敲起铜鼓,唱起山歌,歌声直达天际,竟引得深潭之中跃出一只巨蛙,跟随鼓声鼓噪起来。农闵成将桌上糯米饭及米酒全数装进腹中,火焰般的暖流把泡进潭水中冰冷的身体回暖。
潭中巨蛙一个蹦跳跃至他面前,口吐长舌照着他面门一弹,农闵成被掀到半空,回落间猛然睁眼,王马那胡子拉碴的脸怼满整个视线。
“嘿!醒了,醒了!”王马看到农闵成醒来,开心得大叫。“我的老弟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你二叔和你家里人交代啊!你可真是要把我急死…”
农闵成的视线越过王马,看到屋中还有两人,正是道长及楼下做纸活的老者。老者见农闵成终于醒过来,将摆在屋内的四个纸扎骑士抱在怀里,对着农闵成说:“你是福大命大之人,今天的活计已了,我送这几位归去。”说罢抱着纸扎出门而去。
“小友能醒,真是至福。也不妄我赶鸭子上架,胡乱操作一通。”道长说完,将摆在他身前的几碗糯米饭撤下,将摆在桌上的骨针收进盒里。
“福大命大。”农闵成挣扎着坐起来。“感谢几位对我如此上心,救我于危难之中。我这是昏过去多久了?”
“已有三日,前两日你可是危在旦夕呀,小友。”道长收拾好东西,坐在床前对他说。
“道长,你为何会有骨针这一法器?”农闵成看着自己双臂上的红点,正是被刺针放血留下的痕迹。
“是从你家中寄出包裹里取出来的,随包裹还有一封信件,点名要我为你依信施术。若不是你情况危急,我是万万不敢施针为你放血。小友,你如今是遭了重创,多多卧床休养才是。”
“多谢道长。”农闵成转头问王马。“杨倩人呢?”
“别说了,那姑娘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几天联系不上人,跟失踪了一样。”
“已经拖不得了。再拖下去,杨倩她人有危险。”
“什么?”王马开口问到。
农闵成把这三天奇遇连同沈青山的计划告知两人,沈青山此人布局长远,如今时机成熟,肯定不会半途而废。如果不将其拦住,连同杨倩在内还会牵连多人。他心中有已有反制之法,只是需要道长和王马如此这般配合,定要在三日后废其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