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早起,爆竹震耳,锣鼓喧天。大好的晴天,冬阳照在身上,特别暖和。
积雪已化了,低处大片泥巴,“龙驹寨”的墟集上,却已大半干了,人墙接着人墙,正在欣赏各种赶利市的表演——耍猴子啦,舞狮啦,卖膏药啦,跳加官啦..人人沉浸在新年的狂欢气氛里。
徐子陵随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将进入分隔宫城和王城的横贯广场,立时看呆了眼睛。
罢才他是从后大门进入掖廷宫,故看不到这边的情景。
除夕夜宴尚未开始,一切已准备就绪。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横贯广场正中的位置搭起一个高达十五丈的灯轮,缠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悬挂着无数盏花灯,光耀广场庞大的空间,有如霞光万道的七彩光树,令排列两旁的彩灯亦要光华被夺。
在进入宫城的承天门两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达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像点燃起来火闪炮爆、绚灿热烈的气氛情景。
在灯轮两边,搭起十多个平台,用来作各类型的娱乐表演,往广场东西两端延展开去。各歌舞乐伎、表演杂耍、马戏、幻术、胡舞的艺人,均在台旁准备就绪,只等吉时来临,便开始演艺的节目。
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纪在十岁许间,戴着大红头巾,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围着一个头戴饰有四只金黄色巨目面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者,另外尚有十二个戴着猛兽面具的人,在承天门前集合等候。
卜杰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群表演者,凑到他耳旁兴奋的道:“他们要表演的是驱除上一年厉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傩戏』,以小孩作『伥子』,主舞扮的是驱疫辟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阳时见过一次,极为精采热闹哩!”
徐子陵心忖看来卜杰虽驻长安多年,尚是首次有机会到宫内来过除夕。
横贯广场此时聚集以千计的宾客,以唐室官员和家眷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贾和外地来的使节及胡商。
无论是宫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衣香缤景,为除夕夜宴平添无限温柔姿采。
布在天街与广场接口处的两队乐队早落力演奏,重复太平乐、除夕乐等著名喜庆的曲调,箫韶同响,钟鼓齐鸣,钟鼓齐鸣,充满除夕元旦间送旧迎新的气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达的王级贵族,登时惹得正分组谈笑的人纷纷来贺,只看这等形势,便晓得李世民甚得拥戴,并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挤而要故意疏远他。
天策府的阵势亦因此给冲散,众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叙话闲聊。
石继志洗完澡,一个人侧睡在那软榻之上,隐见窗外烟火漫天,不时传来些嬉笑之声,他这才知道,原来次日就是除夕之夜了,卧眉庄内一班弟子们,正在鸣放自制的各式鞭炮。他一人看着窗外一切,一时感慨万千,坐起身,行至那室内长案之前,取过那面古琴,感慨地随手抚弄着琴弦,发出一片铮琮之声。
一曲方毕,却见那室外软帘启处,一位发梳双髻的少女探头对他笑道:“公子还不休息,夜已经很深了呢!”
这时,迎年的鞭炮声已经在四处此起彼伏了。家家户户拉风箱的呱哒呱哒声、火炉子呼呼的吹风声和通哧通哧剁扁食馅声四下里响起,榨萝卜、煮肉特有的香味儿和着炊烟的温馨,枣花馍掀开笼屉后散出的馍香气以及过年的所有气息,一时间,在山城的空气中浓浓淡淡地飘溢开来。
山城过年,除夕有熬夜的规矩。说这叫做“守岁”,也叫“熬福”。
大年的头天夜晚,家家户户过年的食物都备办好了,一年里所有的事务也都理清了,人总算该松一口气、静下来细细地品尝一番这种难得的清闲了。这时,一家子老老少少地守在一起,围着红红的火盆,嗑着瓜籽、说着闲话儿、嚼着自家熬的红薯灶糖,听四处爆竹一连串地炸响声,尔后,吃着刚捞到碗里热气腾腾的扁食——一年中,能有几次可以这般尽情享受的时光呵!
到了大年初一,天还未亮,四下里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爆竹声。爆竹砰砰啪啪的炸响声一下子就能让人精神振奋起来,于是,还在沉睡中的人急忙也赶快起了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恐怕只有这天赶早起床的人们,才是自己真正心甘情愿的罢。
天还未亮,雪如便离开县衙,一路赶回西关家中,和家人一起吃团圆年饭。
杜家的大门门廊下,早已高高挂起了两只宫式的大灯笼,红光映着左右门框上雪如亲笔书写的一副大红春联和两扇大门上啮牙咧嘴的门神。
尤其是刚才放爆竹的绸缎庄掌柜,他的火药暗器得自江南“霹雳”的亲传,杀伤力之强,绝对是其他同伴比不上的。
醉汉已跃起,乞丐们准备杀刚才还对他们非常慷慨施舍过的客人。
送财神的现在准备要送的已不是财神,而是死神。
舞狮的大汉和站在街角看女人评头论足的年青人,也已拔出了他们的兵刃。
每一件兵刃都是一击就可以致命的武器,每~个人都是久经训练的杀手。
“麻雀”不但有头脑,而且有信心。
他相信他们安排的这些人,绝对可以在数到“二十”之前,就完成他们的任务。
可惜他也有想不到的事。
就在他刚开始数到“一”时,他已经看到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慈祥和蔼的自发老太太,忽然用她刚买来的针,刺瞎了摇铃货郎的双眼。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害羞的姑娘忽然凌空飞起,一脚踢碎了年货伙计的喉结。
卖花的老头子和小伙子刚从花朵花束中抽出一柄雁翎刀和一双峨嵋刺,两个人的咽喉就全都被人用钢索套住。
就在这一瞬间,送财神和舞狮的大汉忽然发现人潮拥来,等到人潮再散时,他们每个人的咽喉也都已被割断。
风吼雪狂,夜黑如漆,但仍抹不掉气势雄伟的山海关城楼。它依旧家一双巨兽,巍然矗立,隐约可见。
关内家家户户门首贴上春联,鞭炮声此起彼落,硝磺气味随着大风雪四处飘散。
这晚,正是那“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除夕之夜,官道上积雪盈尺,奔来两匹骏马,踏冰溅雪,驰电奔雷地向山海关城门楼而来。
马卜隐约看出是两个少年人,身躯几乎平俯马背。突然一骑仰身而起,道:“二弟,快到啦,不知城门关上了没有?除夕夜守城官兵也该回家过年,提早收关。”
另一骑也倏地一仰身,笑道:“照大哥这么说,咱哥俩活该吃苦,愣在关外面喝西北风啦……”狂风呛口,不禁咳了几声,底下的话忍住未说。
两骑片刻之间已冲到了关口,庆幸关门欲闭,赶得正是当口,官兵只略喝问了两声,便予放行,叭叭两声长鞭破空脆响,又自催马飞奔而去!
连升客栈门前红灯闪耀下,泥金春联更显得龙蛇遒劲,店小二将双手拢在皮袄袖管里,倚着门旁两眼注视高悬门外随风飘晃的两盏油纸灯笼,嘴角嘀咕道:“这一对劳什子还是不用挂了,免得给西北风吹散,火燃着了,那就越发越旺,大吉大利了!”
蓦然,一阵急骤马啼声传进耳中,且越来越近。那店小二抬眼望去,口中说道:“赶巧啦!竟赶上年夜饭。”说着一抬步就迈了出去,风雪弥漫中两马已冲到眼前,马上两人一提手紧勒马缰,就着两马前蹄一昂之势,人已翻落下鞍。店小二抢过去两手分接住缰绳,手法利落地在大门前系马桩上一栓,转身快步恭迎入店中。
两人一踏入店内,解下披风,除去罩耳帽,抖除积雪,顺手交与店小二。
乾隆甲辰年的大除夕。北京城里这一年特别显得冷清,早连日来的飞天大雪,阻碍了年关的生意,还是因为点什么别的,就没人知道了,总之这年大除夕显得较往年啸刹,没有生气。
日一过午,做生意的人家家户户都上起了店门,当然这是每年例行的公事,就是不做生意的,这个时候也呆在家里,幸福着吃团圆饭,喝辞岁酒,亲朋好友们合在一起,赌赌小钱守岁,来年图个吉利。
郝大鹏送石继志入小灵湘馆之后,略事安置了一番,这才转出。石继志入内之后,一时反倒泰然,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原来这小灵湘馆内是由山中引来的温泉,故此人浴其中极其舒畅。
这场雪直陆续下到除夕犹未停止。村中过年,原极热闹,只为连续发生两三起丧事,雪又太大,许多乐事,不能举办。萧逸更因二娘新死,家务无人照看,心烦意乱。为逗爱子喜欢,勉强弄了些食物彩灯,准备晚来与子女们守岁过年。一切年景应办的,均另外托人代为主持,推病不出。萧逸最受村人爱戴,村众见他心景不佳,情绪恶劣,也都鼓不起劲;迥非往年除夕前三日开始筹办,共推萧逸为首,率众变花样,出主意,精益求精,尽情取乐,到了除夕,子夜一过,到处火树银花,笙歌四起的景象。各人只在各人家中,送年祭祖,准备新正雪晴,再看萧逸意志行事,谁也不愿冒着寒风大雪出门,闹得大年夜冷冷清清的。由高下望,全村俱被雪盖,一片白茫茫。只山巅水涯,人家房栊内,略有一些红灯,高低错落,点缀年景,相与掩映。连爆竹都有一声无一声的,比起昔年叭叭通宵,山谷皆鸣的盛况,相去不啻天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