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秋天出生的,所以就叫秋生。北方的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却也是没有生机,即将归于沉寂的季节。
事情还得从一场婚礼说起。婚礼那一天,因为变压器故障导致村庄停电,我父亲在检修过程中遭到了电击,而我父亲就是那天婚礼的新郎,电击过后也没太当回事。几年以后,父亲的伤病越来越严重,双手颤抖,拿不了东西,吃饭都要有人喂,更不用说干活了。家里的所有活都落在我瘦弱的母亲身上。
种地、砍柴、做饭、喂猪、带两个孩子,还得照顾我生病的父亲。巨大的生活压力之下,母亲无奈地选择离婚。没有人愿意帮助穷亲戚,这是真的。我从5岁开始,自己烧火做饭,但我肯定不会做菜。我和父亲怎么熬过来的,已经记不清了。5岁的我卷得一手好旱烟,我父亲手抖,卷不了烟。现在恐怕对他的记忆也就这些了,我给他喂饭,给他卷烟。等父母离婚手续办完以后,我和弟弟都跟了母亲,临走之前,我最后一次给父亲喂饭。但是记不得当时的场景了,没想到,这是我和他今生的永别,我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听姥姥说,她找我爷爷商量我父母离婚后两个孩子的抚养问题。姥姥想让爷爷家留一个,我爷爷决绝地拒绝了,还丢下一句“哼,眼珠子去了剩眼眶,我要那XX玩意儿呢”扭头就走。后来,我父亲去世了,爷爷没通知我们。据说,我父亲咽气之前,他还不肯闭眼,已经说不出来话的他眼巴巴地望着村头的路。我知道,他那是在等我。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心愿。最后,爷爷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还来了一句“你还瞅什么玩意儿,谁也不能来”。父亲终于带着遗憾结束了他那没有尊严的后半生。多年后听人说,我们走后的每一个暑假里,我父亲每天都会坐在窗台上,眼望着大路,念叨着“秋生,怎么还不来?”多年以后,一切归于平静,我爷爷90多岁去世的时候,我给他守了一夜的灵。算是替我父亲报答生养之恩。这一世,我和爷爷总共没有超过5句话。他88岁生日,我省吃俭用攒钱给他买的生日蛋糕。孙男娣女一大堆,不知爷爷做何感想。
迫于生计,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新的家庭环境里,我处处谨小慎微,怕惹人家不高兴。挑水,劈柴我都在学着做。继父对我们也很好,他自己没有孩子。我从那时养成了习惯,先吃剩饭再吃新饭,先吃粗粮再吃细粮。只为了不让母亲难做。
每年开学季,都是我最不喜欢的时候,开学就意味着要交学杂费。每到这时候,母亲总是这么一句“你告诉你们老师,没有钱,让他缓两天,还没开资呢。”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校,收钱的时候,再跟老师说“我忘了。”每天早晨去学校都是一种煎熬,好在最后也都交上了。年复一年的这一幕,终于让我退缩了。
还记得初中有一次元旦联欢会,家里肯定没给我钱。班主任赵老师把家里的电视机还有音响之类的都搬去了,大家又唱又玩,都很高兴。记不得什么原因,我鬼使神差地也去了,桌子上摆了许多吃的零食,我一个也说不上来,还有桔子和糖果之类的。同学们看见我来了,好像还鼓掌欢迎了,弄得我很尴尬。我没吃东西(因为没交钱,所以我自己不吃,同学们让我吃了),只是看了一会做游戏之后,默默地溜走了。
还有一次交期末考试卷纸钱——3元。母亲最后到底还是没给。她瞪着我说“我搁哪来的钱,你告诉你们老师,没有钱”,我没说话,我也不可能告诉老师这些话。期末考试到了,我骑着自行车(左手握车把,右手扶大梁,在大梁以下骑)去了镇里的学校。因为没交卷纸钱,所以我就找个地方熬时间。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我也不知道几点,估计差不多,在外面冻得太难受了,骑车往家走吧。
一进屋,母亲问“考完了啊?”
“嗯,考完了。今天考的XX科XX科。”
“考的怎么样?”
“还行,挺好。”
“明天还考嗷?”
“考,明天还有XX科XX科。”第二天,我真去了考场,现在清晰地记得答了一套历史卷,大题考的是魏源的《海国图志》。交卷出来后,我在走廊上迎面遇到了赵老师。四目相对,他看着我,在目光对接之后,我瞬间低下了头。他没说什么,我快速溜出学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感觉没有脸面再去见赵老师了。没交钱还去考试,我心理过不了这个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