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记得水仙已长成什么模样

因为搬家,很多书带不走,所以临走之前,一旦有朋友来,我就让他们尽可能地挑走自己喜欢的书,最后只替自己留下一本书。

其实,那本书厚重得并不方便携带,内容我也看过很多遍,甚至连句子也记得滚瓜烂熟了。但正是如此,我更加不舍。就像感情,你在那个人身上真真实实地付出过,才会在濒临失去的时候懂得挽回。

所以当我把这本厚重的书——或者说这个我深爱的故事装进饱满的行李箱,坐上火车,经过一日两夜的时间,不辞辛劳地带往另一个崭新城市,我更加不舍得丢弃这本书了。

习惯性地把这本书放在枕头边,代替你的存在,每天睡觉之前随便翻一翻,便会觉得安心。这感觉,就好像每天都会有人向我道一声“晚安”。

而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发现,我已经是独自一个人了。

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可以惧怕的,至少没有来自他人的管束。我可以胡作非为地颠倒时间,在深夜清醒,在清晨睡去,通宵达旦地让房间里充斥着喜欢的音乐。

这样颓废的日子,持续了很长设时间。收拾房间的那个下午,一个人步行去家埋没在街道转角的花卉店,挑选了一盆还未发叶的水仙,它看上去还只是一枚蒜瓣。老板娘是一个始终保持笑容的女人,我觉得她太适合开一家这样的小店了。

她说,它需要的仅仅是水和支撑它身体的鹅卵石,还有时间。这一刻,我想,我需要的也仅仅是时间,而已。

每天坚持用手机给水仙拍一张照片,以此作为对新生命的记录。大概是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水仙已经枝叶繁茂。而我一直以为忘也忘不掉的那个人,也已经在我脑海里模糊成一片遥远景观。

有人说,人每七年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而我甚至已经记不起几年前的自己是怎样。几年前的自己无所有,没有手机,通信只能借助公用电话,因此衣袋里时常夹着本小小的通信录,也没有电脑,只能在草稿纸上写下想要表达的句子,也没有拍下过张生活照片,以至于到现在都难以想象几年前的模样。不过,那时候的我一定还很年少无知,对一切来自物质与精神的诱惑充满期待和担忧,好和坏总是分得很清楚,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的,也没有那么强烈。

空闲的时候,就顺着小区旁边的一条盛满阳光和阴暗的巷子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在一家陈旧的商店面前停下来,买一些小时候才吃的零食,边吃边怀念。

过去是回不去了,幸好今天还没有终结,明天也还封存完好。这已经是人间的幸事了。巷子的终点有一个小型的菜场,每天都是几张熟悉的脸孔,贩卖新鲜得就像刚刚从田地里采摘下来的蔬菜和水果。我疑惑的同时,也羡慕,他们那温存的容颜。

或许生活中,就不应该计较太多物质和精神的得失。买回来一天的菜,按照食谱尝试一些菜的新的做法,故意改变调料,用糖代替盐,用陈醋代替酱油,用葱代替蒜,即使根本难以接受新的口味。我只是想以此证明,多吃几次,也会渐渐习惯,就像我会渐渐习惯只有我一个人的生活。


一周的开始成为我固定外出的时间。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为各自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而我则可以不急不缓地选择步行——有时候也会刻意的坐上一辆绕路的公交车,去江边的一个书市,买一些喜欢的书。交通不是那么拥堵,世界也不是那么喧嚣。

我喜欢那些来自上个世纪中期的书信,即使文字在当时还不是那么普及,错字别字很多,却散发出独特的时代气息。亲情也罢,友情也罢,发情也罢,都不是那么浓烈和矫揉,一切牵扯感情的文字犹如蜻蜓点水,恰到好处。不像现在,每个人都喜欢浸泡在伤春悲秋的阴郁氛围里,一惊一乍,一丝一毫,都至关重要。

感情太浓烈了总非好事,还是稀薄一些,淡泊一些,至少在不小心破碎之后,依然可以不那么声嘶力竭地面对。

去书市的清晨总会让我回想起几年前,我和你两个人在冬天的每个周末,踏着一辆陈旧得一旦跑起来就哐当作响的自行车,去一个热闹的早市公园,看看品种繁多的花鸟虫鱼,看看真假难辨的古董,买一些各自喜欢的小物件。

只是,那样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如今我依然重复同样的动作,去同样热闹的早市公园,看同样品种繁多的花鸟虫鱼,看同样真假难辨的古董,买同样喜欢的小物件。只是,不再是两个人。

一个人终究会觉得孤独,只是这种孤独往往无处诉说。那天突然想起来,自从搬家以后,已经很久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便象征性地打过去。

电话打通了,却又突然一言不发,爸爸妈妈在电话那边轮流说话,而我却陷人沉默。妈妈大概知道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便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是不是失恋了。我一一否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妈妈问得越多,我就越难受。挂断电话以后,便躲在被窝里不争气地哭了一场。

一直以为,爱情和洋葱是世上最催泪的两颗炸弹。去超市买菜,我会在一推洋葱面前停留,抓起一颗,又放下。甚至没有计划地买一颗回去,怀揣着享受和自虐参半的热心去解剖它,看看它究竟拥有一颗怎样动人的内核,足以令人泪流不止。

事实上,每一颗洋葱都没有内核,爱情或许也是如此,只不过被我们动用一时的深情裹缚起来,渲染得神秘兮兮。在我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洋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流泪,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成熟了,或者两者都有,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有一晚,自己刚刚进入浅眠的时候,嘴巴开始一张一翕地喃喃自语,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浑浊的话,听不清楚,醒来的时候,发现眼泪像溃堤的洪水,湿了脸庞,湿了枕头,止也止不住。

然而此刻的我并非觉得流泪是一件可耻的事,而是欣然完成了一场情感的宣泄。

找了一份用来打发时间的工作,公司在另外一个城市,为此重新搬了一次家。辞职后又辗转反侧,总计搬了四次家,每一次搬家,都舍弃了很多不能带走的书籍和物件。

这些在时间里慢慢累积起来的记忆,就这样被毁灭在成长的路途上。厌倦这样频繁地搬家,就像厌倦偶尔对一切失落、绝望的自己。庆幸的是,在那段短暂而不规律的日子里,我认识了两个可爱的朋友。我只能用“可爱”来形容他们。每天一起加班到12点,然后去楼下的烧烤摊吃铁板韭菜,喝啤酒喝到凌晨三四点,最后各自散去。

下午阳光隐退的时候,三个人骑辆小的摩托车出门兜风,沿着一条树木茂盛的水泥路,时而缓慢时而急速地行驶。提出辞职的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后来大家都醉了,靠在一起,说着彼此搁置在心里的事,直到天明。

这是这一年里一个小小的插曲,虽然短暂,却此生难忘。之后,我又彻彻底底地沦为一个人,一个人辛苦地租房,一个人搬很沉重的行李,一个人用属于自己的东西去填满陌生的房间,试图营造种熟悉感和安全感。

有一次,连续找了一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每天只能住在学校附近的招待所里绝望地等待。那天,我拖着累赘的行李箱正好经过一处分岔路口,突然就彻底失去方向感了。

我想,如果在这一刻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该如何走下去,那该有多好!可是我在车流拥挤的分岔路口像木头人一样站了整整两个小时,也没有一个如我那样想象的人出现。

于是我完全不由自主地失声痛哭了。这是来自身体最本色的表演,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渲染或酝酿。

这一年间,我一个人住。我知道,此后无论出现怎样的状况,我都会不惊不乍地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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