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意象群的时空赞歌
——品读宗海诗集《大地至上》的一点感想
张掌印
祁连山是一座富矿，祁连山意象群是众多西部诗人灵感的滋养高地，祁连山意象群有着迷人的无穷魅力。
——题记
捧读宗海的诗集，有一种亲切而熟悉的感觉。因为作品所承载的内容，就是我们生活的土地。我们生活在瓜州大地，祁连山脚下，河西走廊的西端。《大地至上》共有五辑，分别为檐雨滴落、多彩西部、疏勒河畔、边地诗意、心灵散章，共计176首诗歌组成。
祁连山水孕育的物质世界是诗人创作的无尽宝藏。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读宗海的诗集，对苏轼的教诲体验就更深了。翻阅宗海先生的一些诗作，我们不难发现这是一位非常善于运用意象写作的诗者，然而意象的运用手法在他笔下又有着不同于其他意象诗歌的特点：自然清淡、厚重意远。也许，简单的将他部分诗作归于意象诗歌类有一定的片面性，但若要走进他的诗却不得不从他的意象诗歌说起。对于写诗的人来说，意象的运用应该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但是如何能运用好意象，如何能在意象中自由的驾驭诗歌却并非简单的事情。虽然古人曾讲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出于对诗歌的爱好和尊重，出于对宗海先生诗歌的喜爱，写就以下品读感想也成了我所欣然的事情。
我总是在想祁连不仅是祁连本身，还有与祁连一并存在着的一切，远的近的，高的低的，可我们又该如何在瓜州“看见”它们呢？宗海采用了一种巧妙的方式——站在平地看高处，在高处看祁连，在祁连看屋檐，在少有的下雨时的屋檐下思考和写作。作者开篇就写了瓜州少有的雨，通过檐雨滴落感受生命的轮回，时代的变迁。“爷爷不在了/奶奶不在了/老房子也不在了/但檐雨滴落的声音一直在我的心里/存在着，伴随我走过永远的苍茫岁月”（《檐雨滴落的声音》）。诗人宗海在瓜州生活写作多年，祁连是他的诗歌中最为寻常或最为细琐的时刻都能成为创作的一个标识，在这些标识的引导下，通过凝练自己的所闻所见、所体验、所感动甚至所丢失的事物，使它们交融沉淀，赋予它们生命；使得祁连的一切在他的写作中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尤其是“祁连山”这一意象群业已成为他诗歌中的重要主题，是他凝聚与抒发情感的重要通道。作者写动物的有花喜鹊、狗、骆驼、黄羊、山羊、鸟、狐狸、麻雀、鸽子，写植物的有油菜花、狗尾巴草、向日葵、胡杨、蜜瓜、沙枣树、苜蓿、白杨、红枣、虫草、芨芨草、麦子，写农村的有土坡、石头、山路、稻草人、石磨、木桶、村庄、柴垛，写自然的有风、雪、雾、黑戈壁、望杆子，写名胜古迹的有锁阳城、石堡城、塔尔寺、花城湖，写发展建设的有风车，写工艺品的有夜光杯。（虽然这样分类过于牵强，有的概念还有重合与交叉，只好粗线条做一些分类。）这一切再普通不过，这一切再复杂不过，我们时常称它为真实，确如卡洛斯·威廉斯所说：“不借助任何神秘的力量，而是以一种实际的方式去理解，生活只有和我们自身融为一体，才是真实的。”这种艺术的真实正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内容，很多人已经视觉疲劳，但这些常见的事物，在作者的眼中，却变得鲜活起来，生动起来。这一组组意象构成祁连山的意象群被赋予了生命的意义。但是随着我们进一步细读诗作，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已经悄悄的将相关的意象开始延伸。
探寻物质世界的灵动美感赋予动植物、矿物生命的意义是诗人独有的感受。物质世界是一个运动的世界。诗歌的语言需要意象来表达。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简单地说，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在比较文学中，意象的名词解释是：所谓“意象”简单说来，就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也就是融入诗人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简单地说就是借物抒情。
独有的笔触与形象的思维模式是宗海诗歌的又一特点。独到的思考和思维连接点，形成了诗歌特有的意象群。这些意象群和生活紧密的联合起来，用诗化的语言进行表述，就形成了诗歌的生存状态。祁连山的生态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对生活的长期思考必然倾注爱的情感。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能真正的体会到生命的意义，才能真正的体会到幸福的存在。这种思维的连接点形成了一种独到的思维模式。因为形象思维依然需要靠自己的眼睛去观察，靠自己的情感去体验，靠意象群的连接点去生发，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产生创作诗歌的灵感。
恰切的修辞手法营造的美好的诗意。作者大量的运用了比喻和比拟等修辞手法，这些修辞俯拾即是使得意象群产生了动态的美感。这种美感的语言、审美的体验，带给我们更多生活的思考。只有用这种修辞手法营造的诗歌，才真正富有生活的魅力。这既是诗歌存在的价值，也是诗歌传承的必然。“长期积累， 偶然得之”。瞬间捕捉的灵感，带着诗化的灵感，才能让读者在灵感的层面产生真正的情感共鸣。“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让我们真正的走进诗歌的语言，走进诗歌的意境，感受诗歌的魅力以及存在的环境，我们才能够真正地去理解诗歌的真正含义。
美的旋律组合的意象群就像交响乐。一沙一世界。那些细微的变化和渺小事物也总能唤起诗人的想象和联想，拨动诗人的心弦：《五月的油菜花》里作者这样写道：“一小片油菜花/一小片金色的阳光/只一小片/就压住了四周涌动的绿色”。前两句用比喻，把油菜花比喻成金色的阳光，后两句突出油菜花在万绿丛中黄色的美。真正的美是能够从生活的诗意中去寻找。《故乡的雪》里作者写道：“冬天到了/故乡干净的天空就会落雪/一朵、一朵，像牛羊卧于场院/反刍岁月的青草/像月光/照亮自己的影子”，前两句写故乡的天空没有污染的生态特色，紧接着就抓住雪和牛羊的相似点，拟物修辞，牛在反刍，只不过与平时的青草不同，是岁月的青草。是在咀嚼岁月的沧桑，怀恋曾经的时光。再接着进一步运用比喻，雪像月光，抓住雪的明亮的特点，和月光是那么的相似，照亮自己的影子，既有雪光又有人物，作者把诗意的生活和生活的诗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独有的祁连山生态形成的诗歌的独有的意象群。
落雪了/这些无根的花朵/装饰了戈壁晶莹剔透的梦/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用惊奇的目光/一遍遍审视这片贫瘠的土地//褐色的石砾不见了/跑动的风笼草不见了/断尾的蜥蜴不见了/一丛丛芨芨草/在大雪中探头/与我保持着相同的高度//雪后的戈壁/万物都屏住了呼吸/面对雪原/我不忍心留下污浊的痕迹/只想俯身贴地/再次感受它雄浑的心跳//更远处/开阔的地平线上/似有三匹骆驼/正在啃食黎明的青草《雪落戈壁》
一些张力十足的词语贯穿了诗作，而且在每一句的诗行中都运用了斑斓的意象，因此所造就的丰富意象群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的运用手法符合现代诗歌发展的规律。当作者以雪为意象客观物体开笔后，就开始了在类似故事的叙述方式中展开辽阔的主观意象，整首诗作诗句逻辑跳跃合理，沧桑情怀潜藏其中。在句式衔接并跃动的同时，笔锋下所展现的不仅仅是雪景的寒冷描述，更重要的是传达了作者咏古叹今重视家国情怀的创作理念。
麦子早已收割/新翻的土地/荡漾着鱼磷状的波纹/——让归乡之人/禁不住忆起/曾经在此交付的/流水般的光阴//阳光融融/空荡的田野里/除了神祇/还有一群走动的羊只/野兔隐身于田埂上的枯草/一棵树沉湎于对另一棵树的怀念//秋风渐凉/大雁排空/土路永远记住了亲人们的足迹/ /犬吠月色/惊起三两只嬉闹的麻雀/陈旧的烟囱/升腾起的炊烟/慢慢溶进了/村庄四围《十月的村庄》
作者写到“麦子、归乡、土地、阳光、田野、羊只、野兔、枯草、树木、秋风、大雁、足迹、土路、犬吠、月色、麻雀、烟囱、炊烟、梦幻”。在短短的四小节诗里，作者运用十九个意象，但他们并不是毫无关联的，而是用加法原则一层一层叠起了神秘开阔的诗歌高地。灵动的想象，简洁干净的词句，布局的节奏性、跳跃性以及紧凑性，组成了村庄十月的自然风光的画卷，读之浓浓的秋日思乡情怀油然而生。
宗海先生的意象诗歌，还有着“以人为本”、“基于生活”的细腻情感。他通过感受生活融入生活且充分发挥辽阔的想象所产生的诗歌作品是真挚生动的。我认为，他在创作这类诗歌时始终没有摒弃由真实生活所赋予的丰富联想，一些自由飞驰的思绪不断地泉涌在诗作中。所以，他的诗作总是凸显着厚重的真诚的情感，也由此感染着读者。《大地至上》的诗集里有优美的、柔美的意象群体。诗人面对被赋予独特意味的山山水水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净化的力量，《双塔湖》“在干旱的戈壁上/艰难走出一条清亮而柔软的绿色丝带”，从这个绿色的丝带里我们能看到一种柔情似水的美，作者还写道，“透明的水/蓝色的水/收集了午后西部全部的宁静”，这里又给我们一种宁静的美的思考。“风在湖面吹送细小的波纹/钓者不为鱼/只钓被水环拥的心境/和这座汉唐关隘的历史//一匹从长安飞奔到西域的快马/它的嘶鸣，萦绕湖面/是一群飞翔不息的燕子”，这里又显示的一种壮美的感觉，战争的场面被还原，一个短镜头，一匹快马，这种借代的修辞手法，让我们感受到战争的惨烈，一种雄壮之美浮于字里行间。优美和壮美这两种不同的意象群互相交错，盘根错节，这简直就是美的旋律组合的意象群交响乐章。
孔子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品读宗海的诗集，往往感受到热爱的生命的生存状态在诗句里展示着形象美。在《野骆驼》里，作者这样写道：“脚比我的大/将碱滩踩出一个个窟窿/头比我抬的高/眼里全是风景/偏远的荒野/雨水断流/石头作画/唯有你还在逗留”，因此，“大漠是你的/远方是你的/夕阳是你的/明月是你的”，正因为野骆驼的高大，作者在这里写出了不一样的人与骆驼的对话，野骆驼的坚强性格，用它生存的一种状态和人们进行比较，让我们感受野骆驼的坚强不屈，顽强拼搏，适应戈壁的一种生存状态。作者在《蜜瓜熟了》（组诗）里，这样写道：“隐藏在绿叶下的藤蔓上/连缀着一些卵形的水果/叫西瓜//补课的孩子们回来了/他们一边远远的喊着父母/一边顺手破开了孕育着泉水的西瓜/汁液从小手的指缝里流淌出来”。这种故事情节的细节描写，也带给我们一种深沉的思考，“又滴落在田埂上/像父母额头上的汗珠/当他们把深埋于绿皮瓜壳中的头/重新抬起来时/西部又一个炎热的夏季，就过去了”。这首诗里写到的是，瓜州蜜瓜的甜蜜，孩子们喜欢吃西瓜的细节描写，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大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孩子们回来以后大吃西瓜的情节展现在我们的面前，这是瓜州人的一种夏天炎热的生存状态。“就连纹路和色泽也趋向一致/浓郁而悠长的清香/在八月弥散/使整个西部/这个叫瓜州的微型绿洲/充满了独特的甜蜜和诱惑//现在成熟的它们被依次清理了出来/堆在田埂上/形成一座金黄的小山/同抽着旱烟的农夫一起/沉默的翘首等待着一个/被收购的好价钱”。看到诗人这样的描写，我总会想，那些含有想象力的渺小事物和微妙细致的节奏变化，带给我们的诗意空间到底有多大呢？我们在冗繁的生活中往往忽略主动去感受它们，可它们却真实的与我们一道存在，莫非瓜州抽着旱烟的农民就是为了体验这种真实？回到现实，这里显示的是农民的生存状态，他们靠着农田，靠着蜜瓜，靠着个好价钱来讨生活，生活的不易，由此可见一斑，生活的甜蜜也从这里悄悄地透露，对生活的热爱，也使我们感同身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的人对不同的美，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人对相同的美也有着不同的感受。诗化的语言需要用诗化的情感去点缀。山水之美的意象群需要用不同的体裁去歌颂这种时空。而诗歌这种体裁，最适应歌颂这一种美好的时空，宗海的诗里，我们可以常常听到这一种浅吟低唱。
《黑河沿岸》这样写道：“黑河岸边的田野里/甜菜的叶子墨绿/但已停止生长/田埂边棉花的秸秆/杨树的落叶被拢聚和焚烧//草木灰可以成为下一季庄稼生长的好肥料/我看到淡蓝色的烟雾升起来/慢慢融进了灰色天空//平原上因此弥散出一种久违的/淡然而温暖的味道/一只苍鹰飞起来/它的羽翼下/是成片的芦苇、红柳、芨芨草//我经过金塔/看到落日修饰下的黑河/缓缓东流/那细碎的银光中/永远携带着不易觉察的善良/和对这片人间大地的，怀恋与不舍”。在这首诗里，作者写出了黑河沿岸的秋日、秋景，写出了美好的时空，用飞翔的苍鹰去观察黑河流域的一段时空，缓缓东流的黑河，让我们长久的伫立与思考。宗海在黑河沿岸看到了诗，黑河在他身上产生了情感，这或许是人与自然沉默的相见。甜菜、棉花虽然外在于人，却显现人的特性，面对自然事物变化产生的反应也是人在生命活动中的痕迹。宗海悉心观察着祁连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感受着祁连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清晨和阳光、高处的灰色和低处的绿色交相辉映的画面构成了诗人内在的地方性经验。在这种美好的时空里，我们从古老的《诗经》里可以感受到风雅颂，我们在欣赏祁连山意象群的诗歌里，感受就会更加深入。
独有的情感表达方式与语言感受的精心锤炼。乔纳森·贝特在《地球之歌》中说：“诗歌并不是为了在利用事物而给他们命名，而是为了解释他们在语言中的存在”。宗海并没有把生活的一种存在看成一种简单的形式，而把它看做一种感知自我、体验生命特殊的经验形式，用那些被忽略的被遗忘的激活自我的感觉神经，并精心锤炼自己的语言。《望杆子》组诗里，作者这样写道：“曲折而遥远的路途/望杆子/大漠中珍藏的一片绿洲//在我们干旱的内心里/始终美丽而葱茏”。“我们的心/像寺院的钟/被横木撞响/这些默默生长于滩涂的植物/是要拿出，全部的金币犒劳远道而来的客人”。“远离尘嚣/四野宁静/我却分明听到了一种歌唱/寂寞的，坚守的，金色的……”在这首诗里，作者锤炼语言的痕迹随处可见，曲折而遥远，葱茏，心，寺院的钟。要想写好诗，必须真正认真的锤炼我们的语言，这是诗歌的独有的语言魅力，对我们起码的要求。我们知道精心的锤炼，这既需要长期的积淀，更需要一种敏锐的思考；既需要一种对生活的长期热爱，更需要一种笔下生花的语言描述。现代意象诗歌应与人的观察、逻辑、畅思并存，缺一不可。观察只是为了诗意的积累，逻辑是为了诗意运动服务，而畅思就应该是观察和逻辑后的诗意升华。写诗歌的我们一定不能缺少观察，更要注重逻辑的思维，而畅思如能纵横驰骋更需要经年的文学创作积淀。
当然个体的创作受制于多方面的因素，每个写作主体都存在于有限性与无限性交错的千变万化的外部世界当中，地缘、历史、文化、族群等，在宗海的经验构成中，祁连占据了不小的篇幅，祁连似乎是他生命为之寻找的目标，祁连经验的获取无形中为宗海坚持多重维度的写作提供了重要契机。诚然，他也把对祁连的情感具体化的指向了“不舍的张望和农耕文明木刻般的记忆”、“开阔、粗犷、阳刚的河西走廊”、“南望若隐若现的祁连山脉”以及其他。
瀚海无边，岁月如梭，生命如歌。宗海先生正在挥桨前行，并用激昂的意象群诗歌逐浪于波澜壮阔的潮水中。〝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正由于此，读宗海的诗谈一些感受，也是一种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