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岐继续把谈话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导。他轻声说:“我想着,也许咱们应该给大丫头说门亲事了。”
王桂枝惊讶地看着丈夫,大眼睛里满是问号,想着丈夫这是从何说起呀?
李鸣岐有点愧疚地说:“说起来,瑞暄是老大,瑞昀儿子都有了,咱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给瑞暄说门亲事。”
王桂枝仿佛恍然大悟,频频点头说:“是啊,是啊。大妞比瑞昀还小,我弟弟他们都急着给她说亲事了。”
李鸣岐又下了剂猛药,直接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
王桂枝想起白天的事情,心中很是赞同,连连表态:“不能留,不能留了。”
夫妻俩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要尽快给大女儿说门亲事,不要再把她留在家里惹是生非了。
他们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为啥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给大女儿说亲?他们不想承认,这些年把大女儿当劳力用得很顺手。如果不是今天的矛盾大爆发,这对夫妻似乎还会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李鸣岐难得的发挥了一下民主作风,亲自问了一下,李瑞暄想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他原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黄花大闺女会好意思认真回答。他却没想到,彪悍如李瑞暄,不但没有羞答答地逃避,还真的认认真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在当时那个时代,父女俩的言论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李瑞暄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要嫁给有文化的人,不要睁眼瞎。她坚决不要嫁到大家庭,希望未来婆家人口简单。她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不要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家务!”
闻言,李鸣岐摸摸鼻子,答应下来了。
李鸣岐的行动力超强,花费了不是很长的时间,就给自己的大女儿找到了一家符合各方面条件的人家,并且认真地与对方商谈,确定了后续的一系列事宜。
李鸣岐给自己找的大女婿名叫牛家平,是K市第二小学的校长。他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已经说了人家的妹妹。
牛家母亲靠着丈夫留下的资产,守寡带大了一双儿女,而且把儿子培养成了小学校长,在街坊邻居之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能干女人。
牛家平因为一直在读书,没有说亲。他对妻子的要求是,要有文化,能识文断字。同时要能亲力亲为干家务,孝顺婆婆,照顾小姑。
看似简单的要求,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两者兼得的女孩子还真不多。在当时,有文化、识文断字的女孩子,多半是富家小姐,不会自己动手做家务。能够亲力亲为做家务的女孩子,基本上都不识字。这也是牛校长一直没有说亲的隐晦原因之一。
李鸣岐感觉,这个牛校长似乎就是给自己大闺女准备的人。男女双方的条件要求太吻合一致了,他都想拍案叫好,说是“天作之合”也不为过啊。
李瑞暄是有婆家的人了,婚期就定在当年的秋天。她终于彻底收敛起自己泼辣的性格,开始躲在屋子里按照习俗,亲手一针一线地为自己缝制嫁衣。
在李瑞暄婚期临近之际,东北地区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日本人用一个极端无耻的借口攻打中国军队,进而强行占据了东北大部分地区,以一个强盗的身份,在别人的国土上耀武扬威。
K市街头开始出现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当地的中国人,在K市从事各种活动的外国人,都明显感觉得到空气中越来越沉重的压抑。
每天都有大批的学生、士农工商、各色人等都通过K市的码头、车站离开热土难离的故乡,离开丰饶富庶的东北,奔向内地、奔向远方、奔向流离失所的凄凉生活。
迫于形势压力,李鸣岐从安全角度出发,提出了明确要求,严格约束着家人。
他要求李家每个人,除非必要,尽量减少出门闲逛。上学的孩子,放学后,立即回家。照像馆缩短营业时间,每天下午提前打烊,务必保证每个人天黑前都回到家。每天黄昏,大门关上就不许再打开。
夜幕低垂,天上繁星闪烁。一阵阵清凉的晚风吹过,树上枝头所剩无几的树叶萧瑟飘落。
李家人分成男女两桌,团团围坐在一起,就着昏黄的电灯泡照明,热热闹闹地吃着李福全准备的晚餐。
身材明显丰腴了许多的赵新芹和脸上带着微微笑容的李瑞暄一起忙进忙出,帮着李福全把几大盘简单的菜肴端上桌子。
李瑞昭和李瑞晔兄弟俩瞪大眼睛,盯着一盘盘放在桌子上的菜肴:咸菜烧豆腐、青椒炒茄子、醋溜大白菜、乱炖杂鱼。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失望。
“又是这些臭鱼烂虾、咸菜豆腐!”李瑞晔忍不住用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二米饭,开口抱怨起来,“天天吃,天天吃,也不腻味!”
李瑞昭冲着弟弟一点头,咽下一口口水,准备开口附和一下,却被一声怒喝给吓了回去。
“闭嘴!你这个贼王八羔子!”李鸣岐忽然间勃然大怒,冲着儿子大吼道:“给你饭吃还挑三拣四!有能耐你就不要吃这些臭鱼烂虾、咸菜豆腐!”
李瑞晔脖子一梗,赌气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衣服。他诧异地转过脸,一时间忘记了和父亲顶嘴的事儿。
坐在李瑞晔右边的李瑞晗,这个在李家院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吃着饭,仿佛眼前、身边发生的事情都与己无关,明摆着置身事外。
李瑞晔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刚才是这个二哥,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可是,不知道为啥,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片刻之后,李瑞晔已经失去了和父亲争辩的冲动。坐在他左边的三哥李瑞昭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李瑞晔默然,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饭。
李家的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声。铜制的门环被人奋力拍打,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暮色里传递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感觉。
“我去开门。”少年李瑞昭最喜欢热闹,从来就不怕事儿大。听见大门处传来的急剧的“啪啪”声,他性格中不安分的因子开始躁动起来。
他哑着变声期的嗓子说了一句,人已经放下筷子,跑到了院子里面。几乎没有片刻耽误,李瑞昭就打开了大门。
大门外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晃,洒下一片暗淡的光芒。高高的门槛外,站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儿。
刘柳香和王大妞母女俩相互搀扶着,站在李家大门口。看到李瑞昭诧异的表情,刘柳香勉强笑着说:“瑞昭啊,你爹娘在家吗?”
“在家。”古灵精怪的李瑞昭一时间失去了灵活的反应,只是机械地回答了两个字。然后眼睁睁看着舅母和大表姐从自己身边急急忙忙走过去,走进了李家院子。
刘柳香母女熟门熟路,直接奔向李家上房,灯火通明之处。推开房门,李家男女老少一起转脸看过来—
只见刘柳香母女俩头发凌乱,衣服满是皱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们的两双小脚上沾满了尘土,仿佛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般。看到满屋子惊诧的目光,王大妞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弟妹,你怎么来了?”王桂枝率先反应过来,急忙站起来,走到刘柳香身边,把人引到椅子上坐下,嘴里关切地问:“家里有啥事儿了?还是咱娘?”
李瑞暄把王大妞也安置到椅子上坐下。
刘柳香接过赵新芹递过来的茶杯,一口气喝光了一杯茶,抹了抹嘴说:“娘没事儿,好得很。是我家当家的……”
“桂平?”王桂枝有点急了,一直追问:“桂平怎么了?我弟弟他怎么了?”
“我爹他病了!”王大妞灌了一杯茶,喘着气,抢先说道:“病了好些日子了!”
王桂枝大急,盯着刘柳香母女,恨不能从她们脸上看出些啥情况,嘴里念叨着:“病了?怎么回事儿啊?”
刘柳香顺了顺气,慢慢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从入秋开始,王桂平就开始咳嗽,而且一天天咳得越来越厉害。开始他怎么都不肯去看大夫、拿药,直到前些日子都没办法起身下炕,才勉强同意请了大夫,抓了几副药吃。当时感觉好像稍微好点儿了,他又去汇海楼干活儿,晚上回家时着了凉,一下子又病倒了。
“我爹他吐血了!”王大妞继续语出惊人地插话,不顾大家惊诧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更加震撼的话:“吐了好多好多血!”
王桂枝大惊失色。她情急之下,伸手揪住了王大妞的衣服,瞪着大眼睛,声音嘶哑地连声追问:“你爹吐血了?吐了好多血?吐了好多好多血?”
王大妞被姑母的动作和神情吓住了。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姑母近乎疯狂的表情,木然地点点头,嗫嚅地回答:“嗯那,是的呢。”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刘柳香拉住王桂枝说:“姐姐,你放手,别吓着大妞了。”
王桂枝转过脸,面目狰狞,双眼发红,嘴唇颤抖,就要爆发的样子。
一道冷静、清冷的声音插进来,直接问刘柳香:“弟妹,岳母知道你们来这儿吗?”坐在炕上的李鸣岐实在看不下去妻子近乎崩溃的状态,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