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去死吧，你死了爹才有伴……”

“我爬不动啊，你扶我起来，我爬到窗子那里去，你走了我才跳楼。”

“不要从这里跳，我们还要住这里。你莫如去买药吃。”

“要得，你把轮椅推过来，我坐电梯下去。”

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针扎一样刺在满福的心上。

满福张开眼，茫然地看着黑漆的夜，猛地一下冲到窗前，拉开窗帘，帝都五光十色的灯火正璀璨。摸摸汗湿的额头，想知道刚才听到的声音来自哪里，头却像爆炸了一样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里，有一个肯定是80岁的老娘。

“妈、妈！”满福大喊两声，等沉重的回声撞击着耳膜，才惊觉自己又做了一个恶梦。

老满去世半年以来，满福经常失眠，这段时间接听老家的电话多了，又想起卧病在床的娘，满福便开始做这样的恶梦。梦中经常听见娘和姐姐们的对话，对话的内容一直是重复同样的话。

老娘的病不是爹那样确诊了的绝症，可能只是脑部积液，如果严重，做手术也可以改善。但是，老娘害怕再去医院，姐姐们更担心再去医院。因为，去了医院，一切就要听医生安排。而且，如果做了手术，看护应该更加严格，时间就不自由了。

按照满意的安排，兄妹5人每人一个月轮流照料老娘。这样看似大家都在尽孝，也不很累，但照料的质量却会因为每个人的情况有所区别。特别是住进医院，将照料老娘的任务与做其他事情兼顾起来就不大可能，于是，送老娘进医院就变成了推延拖挡。老娘年龄大，身体弱，更重要的是没有文化，再加上心理上的恐惧，自己也不愿去医院，大家就更加有理由不送老娘去看病。

吃喝拉撒再照顾得到家，有病不看身体就会越来越差。天天呆坐家中不活动，没病也会有病，有病就会更加严重。满意满福走不开，再说回家也只能请人照顾；满筐满柜要上班，满仓离老娘最近但是生产骨干，照料老娘都有困难。于是，满福再次提议，大家出钱，请专人照料老娘。

这个意见很快被否决，因为满筐满柜满仓觉得自己照料老娘不用花钱。照料老娘的任务依然轮流转，有病无病都让老娘在家里呆。

在家里呆久了，精神萎靡，身体更差，不但原来的疾病加重，以前没有的病也出现了。

“老娘都80岁的人了，你们还把她弄到医院去折腾啥？”满意满福要送娘去医院，满筐满柜满仓一起反对。

“那就是让她在家等死？”满意满福问。

“不是等死，是让她在家过两天舒心的日子。”满筐满柜满仓一起质问：“你们把老娘送去医院，那就要保证看好，不然我就再也不会照管了。”

满意满福一时愣住，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也不可能有把握手到病除。

“医生都说了，老年人要多活动……”通过电话，满意满福给几位姐姐说，但每次都是话还没说完，几位姐姐马上叫唤：“你们来嘛，你们为什么不来把老娘推出去晒晒太阳？”

满福看着老娘的病一天比一天重，焦虑也一天天加深，但几位姐姐坚决不肯“打乱”现有的照护模式，坚持每个人一个月照看老娘。而且，不同意让老娘去医院，因为“医院是骗钱的地方。况且，老娘都80岁了……”

“妈，你去死吧，你死了爹才有伴……”这句话，满福一次次在梦中听说，但不知到底是谁说的，只是一次次惊醒之后，汗水顺着后脊梁流了下来。

现在的医疗保障越来越好，即使农民看病也有很大报销比例，但是照料老人越来越难。

每个家庭都有生存压力，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如何让老年人能够在年老体弱的时候得到有效的照顾，成为一个重大的社会难题。特别是没有巨额财产的农村老人，无论子女多少，养老都显得沉重而不容忽视。

文中的满家，是我之前的一篇文章《满心欢喜》写过的故事。满家有满筐满柜满仓满意四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满福，都已经成家立业，但在照料病重的父母时，都曾经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客观地说，他们不是不孝，有些时候确实无能为力。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但正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那生病的老人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吗？是不是年老的人在相互照顾之后，一方去世，另外一方也就要很快追随而去？

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等我们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天，子女们说“妈(爹)，你去死吧，你死了爹(妈)才有伴”，你的心里作何感想？

作者简介：冯俊龙，四川西充人，现居成都。在《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作家文摘》《同舟共进》《文史天地》、封面新闻和新华网、人民网、中国军网、中国作家网等报刊媒体发表作品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作家文摘》《中外文摘》《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等转载，近年主要从事小说、历史散文等作品创作，发表文艺评论、散文、小说多篇，现任五块石头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