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拍三张照片,可以是一个人、一群人或一个场景,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细腻地描绘这个场景。
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内最靠里的地方,两排旧平房中间夹着一个五米多宽的水泥走道,道路两旁摆放着来自不同年代的旧书,空气中弥漫着书页年久发霉的气息,发黄的塑料顶棚滤过的阳光像是做了旧,照在走道上来来往往的买书人身上,仿佛把他们拽回了过去的时光。在这里,他们因为共同的爱好,有了共同的身份。他们或走动或伫立,目光扫描着地上摆放的每一本书,生怕不小心错过心仪的那本。一旦锁定目标,立马蹲下翻看,相中了便与书摊老板讨价还价。除了高价绝版书籍,书摊老板一般都很好说话,三到五块钱一本最常见,依品相而定,至多不超过十块钱,即使莫言的书也是如此。
一位老先生不紧不慢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他看上去六十多岁,清瘦,后背微驼,染过的黑发挡不住谢顶,蓝底白色不规则格子短袖上衣,配白色长裤,干净考究。他一手握着一把黑伞,杵在地上当拐杖,一手拎着一个黑色无纺布袋,里面装着一个折叠小凳。他一看便知是旧书推上的常客,袋子里的小凳就是证明。当我蹲着翻看旧书蹲得腿酸脚麻的时候,我不得不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无意中往不远处瞟了一眼,看到那位老先生也在翻书,不同的是,他坐在折叠小凳上,气定神闲。
正午的时候,淘到手的旧书差不多够数了,有人装在背包里,有人装在手提袋里,此时只恨背包和手提袋不够大,看到有位老者推着老式的竹制婴儿车满载着一整车旧书,脸上洋溢着孩童一样满足的笑容,我在偷笑的同时,也忍不住羡慕。正午的阳光更毒了些,晒得人脸上冒着汗气油光。年迈的大妈们穿梭在走道上,有的叫卖臂上挎的编织行李包,有的叫卖手推车里的盒饭。有的买书人买了编织行李包,把刚刚拿不了而散落在地的书一骨脑儿塞进去,眼见袋中空间还有富余,忍不住放眼搜索,想再收两本。有个书摊老板买了盒饭,打开盒盖,吃了两口,喊道:“收摊了,收摊了!一块钱一本!不讲价!”盒饭的菜香像馋虫一样钻进买书人的鼻腔里,他们不管不顾,蜂拥到书摊前面,仿佛那堆散乱的旧书才是解饿的面包。
齐市今年夏天不同于往年,入伏后雨水特别多,除了雨后凉快点,其他时间便是闷热潮湿。在这样的天气里逛商场,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商场顶层的游戏厅里,蓝的绿的黄的灯光随着动感的音乐闪动着,晃得刚进来的人眼花缭乱。游戏机屏幕上跳跃着永不疲倦的卡通小人,等着人们投币投币再投币,让他们完成永无止境的下一轮游戏。
我在游戏厅里遛达了一圈,再回到门口附近,又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他面前的抓娃娃机设计成了一辆大型公交车的窗口,他个头至少一米八以上,身穿白色T恤配浅蓝牛仔裤,他后背上的两个大字“别浪”吸引了我的目光。他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投了一个又一个币,抓娃娃的铁爪不是抓空就是抓偏,总也抓不准。他身体前倾,摇动着手柄,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仿佛他这一天的目标就是抓住一只毛绒娃娃,不管投入多少币。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家的孩子,或许他刚刚经历了高考,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或许没有拿到,总之如炼狱一样的高中生涯已经结束,从此他要开始不一样的生活了,他需要放松,需要发泄,他已经满十八岁了,再也不需要成年人板着面孔来教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只毛绒娃娃就像他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梦想,他想抓住它,不惜一切代价。
夜晚的黑河岸边最热闹,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已经散了,三三两两行走着的大多是游客,有中国人,也有俄罗斯人。对岸的俄国布市沿河亮起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像一条炫丽的彩带装饰着这条曾为中国内河的界河。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岸边广场阶下,为消夏临时搭起的大排档棚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几乎要扯破嗓子的吼唱,他唱的歌暴露了他的年龄。扭着屁股哼唱《社会摇》的90后或00后们,根本听不懂这位60后或70后大叔唱的是什么。
“哥唱的是青春!来,喝!”唱完卡拉OK的黑T恤大叔回到座位上,桌子两旁高耸着两个玻璃大酒泡,桌子上摆着五个扎啤杯,里面的啤酒是满的,啤酒是比岁月更容易抓住的东西。他抓起一杯,与另外四人叮当碰杯后,仰头咕嘟,酒杯瞬间见底,咚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几个回合后,酒喝得差不多了,头晕乎乎的,还没醉,此时正是打开话匣子的时候。物价又涨了,看病费用高了,钱越来越难挣,食品越来越不安全,连小孩子的疫苗也造假了,这个操蛋的社会!黑T恤大叔只有在哥们面前,才会发发平日积攒的牢骚。
此时的大排档棚子里,红罩餐灯在发亮的松木桌面上映出粉红色的影,烤肉烤鱼烤生蚝的烟气飘在空中,和着复杂的食物气味,随着河上吹来的风混入鼻息。吃完烧烤喝完啤酒的人们又到岸边观夜景去了,桌子底下散落着煮毛豆和煮花生的皮,还有几根漏掉的竹签子,被人踩过以后,脏脏的,等着保洁人员前来打扫。
棚子前方的舞台上,旋转的彩灯光刺破烧烤摊背后的黑暗,射到了几个站着围观的游人,又返回来,落到舞台上边唱边蹦的几个年轻人身上。夜晚的欢乐,终归是属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