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海,这回的东西咋样?”罗茵在院里踱步,后背的薄汗加上眼泪、鼻涕已经慢慢向外汨出,看见杜小海回来,忙不迭的冲了上去。
“不清楚,应该还是老样子吧?”小海说着话,回头提起门闩,敞开大门,准备把摩托骑进院里。
“烂摩托先不管了,赶紧进屋,先让我把难受止了。”罗茵说着,朝里屋走去。
“急死你!”
昏暗的窑洞里只有罗茵和小海两人,她一边朝矿泉水的瓶盖里倒水,一边催促小海赶紧把东西打开,东西的包装相当简单,一层塑料纸如同炮拈子一样把其一裹,然后打火机把顶端一燎,搞定!小海用指甲刀把顶端剪开,摊成一个圆形的样子,微微泛点土黄色的大烟便绽放开来。
罗茵用修长的小拇指甲铲了两下,拿着皮试针管的左手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抖动,针管外沿多少有点土黄色的印记,她忙用针管内的橡胶垫从外向里拨动,最后若隐若现时还用舌头舔了一下,标准的厘分归仓。
紧接着就是往针管内吸水,看着黄亮亮的液体,她的嘴角向上弯起,小海随手拿起一根数据线,在她的胳膊上熟练的绕了一圈,然后箍紧,嘴里还小声的嘟囔着“快点,我也有点难受了。”
罗茵的右手拿着针管,只是轻轻一滑,针头就没入了血管内,暗红的血液顺着牵引进入管腔,小海松开了数据线,只一刹那,整个管壁就被血液充斥,推——到底,嗓子芯出现了那种淡淡的只有海洛因才能散发出的香甜,回血大约刻度4,继续推,只是两个来回,罗茵就飞了。
小海赶忙帮她把针管从胳膊上拔了下来,跟着用抽纸压在了针眼上,迷迷糊糊的罗茵用手压住了抽纸,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可是嘴里仍不忘唠叨一句,“不用管我了,赶紧弄你的吧!用不用我给你帮忙?”
“帮锤子帮,你赶紧眯一会,一会儿还要干活呢!”小海说着话,手里的节奏却丝毫没有减缓,对于一个烟民来说,从地狱到天堂这一整套流程如同婴儿吃奶一般,与生俱来。
只是二分钟,他就和罗茵一个姿势斜倚在了墙上,只是胳膊上的针管他已经顾不上拔了,一条红色的脉络沿着胳臂缓缓滑落。
“娘子——啊哈……”罗茵的电话铃声惊彻短暂的沉寂,两个人同时一激灵,小海赶忙拔下了胳膊上的针管,用抽纸在针眼处随意一抹,就拉下了袖子,罗茵瞅着电话上大大的两字——大力,按下了接听键。
“喂,大力,咋了?”罗茵不缓不慢。
“喂,姨,东西还没回来?侄娃子这会难受的不行了!”大力的声音混杂着鼻涕,透过电话依旧清晰可辨,小海的右手像筛子一样晃个不停,示意罗茵再等一会。
“还没有,我刚刚给你叔叔打了电话,他说马上回来,我估摸着最多半个小时吧!”
“那行,回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侄娃子侯着你!”
“好!”
挂断电话,小海已经拿着半瓶“脑复康”开始忙活了,一片药0.4g,1g烟和3g以内的药自由发挥,一般控制在2.5左右,小海拧开瓶盖,哗得倒出一摊,他在脑中盘算着,连皮带毛3g,刚刚和媳妇用了2分,加之上线一般不会给足量,所以——他数了15片,然后用擀面杖在药片上使劲的滚动着,没二分钟,已经化为粉末。
“小心点,一点一点的兑,不敢弄日踏[报废的意思,豫语]了!”罗茵知道自己是瞎操心,但也控制不住的多嘴了一句。
“吃啥哩,悟啥哩,穿裤子护啥哩?你给我烧个版,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小海用硬纸片折成一个小铲子,一点点的把药粉兑进烟里,兑了一半,朝罗茵瞟去,只见她把烟盒美的锡纸抽出,撕下一个长方形,顺着指头卷成拱形,倾斜45度,随着火机嗒的一声,锡纸的表面顺着斜坡缓缓燃烧,直到尽头。整个过程可谓行云流水!
“技术还在呢?”
“那你!”
两人调侃中,小海接过了锡纸,习惯性的捋了一下,然后在烟粉混合物中挑了一点,火苗绽,青烟贴着锡纸一丝不落的全部入㗋。他差点没有屏住那口气,嗯——这是好东西的征兆。
搁下锡纸,继续刚才的动作,直至药粉所剩无几,才又停了下来,继续拿起锡纸……
“好了,赶紧把你剪好的袋子拿过来,咱俩一块儿包!”
“嗯,要不先包上几个,让我把刚才打电话的那几个先打发了?”罗茵边说边包,“对了,东西咋样?不敢太次了,现在满大街卖货的,咱两口有这几个腿子不容易!”
“放心,别处起步都是1比3,咱的最多1比2.5,不敢说好,但比起那几个绝对漂亮。”小海自信满满,“打电话吧!”
“好!”
2
大力是三天前回的老家——山东菏泽,在家的时候,即便他的父母再怎么严防死守,他偶尔还是可以飞一回,无奈,他的爸爸决定把他送回老家,看着他把烟戒了然后再规划一下大力的将来。
火车朝着菏泽行驶的时候,大力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背着父亲不停的往嘴里塞着安眠药,他害怕父亲看到自己犯瘾的样子,害怕自己在大庭广众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唯有不停的往嘴里塞着,然后竟然睡着了。
他的醒来是在父亲的剧烈摇动之后,“醒醒,大力,马上到了。”
“嗯。”大力转身,准备从卧铺下地,才猛地感觉到秋衣已经湿了大半,眼泪和鼻涕根本不受控制,还没等拭干眼泪,腹部又传来难以名状的感觉,赶紧朝着厕所的方向奔去。
“咋了,大力,咋了?”大力的爸爸刚刚看到了儿子的反常,而大力只是跟他摇了摇手,示意没事,可他还是不放心,跟在儿子的身后一路小跑。
厕所内,一大口棕褐色的粘稠物从胃里喷出,似乎还有些许药物的味道,大力漱了漱口,擦干了由于呕吐而激出的泪水,然后打开门,再次朝着车厢的位置走去,而他的父亲,依旧亦步亦趋!
“各位旅客请注意,菏泽站快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火车的报务员已经清晰的报出了菏泽的站名。
“大力,快到了,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不敢落下啥了。”大力的父亲推开车厢门,本能的说道。
“大力,一会儿你大伯来接咱,你就跟着他回去吧!爸单位有事,得马上回去,如果现在买不下票,最迟也就是明天,你可要乖乖的,这不比在家,千万不敢再出啥事了……”如果大力的爸爸能够预知,那么他一定不会在意领导突然打来的电话,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父子之间的最后一段对白。
“嗯,我知道了!对了,爸,你没跟俺大伯说我的事吧?”
“没有,我咋好意思说!”
父子俩从月台跟着人群向出站口挪步,5分钟后,就看到了正在向他们招手的大伯。
兄弟俩亲切的拥抱,叔侄俩热情的寒暄,K5一路风驰电掣,朝着一家当地小有名气的饭店驶去。热菜还没上桌,大力就醉了,一路上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笑容,连吸鼻子的声音都是最小分贝,生怕大伯发现任何异常,可身体千奇百怪的症状又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恰巧有酒,直到人仰马翻。
翌日的天空格外晴朗!大力睁开双眼,陌生的环境,他伸手一摸,电话就在枕头边,“儿子,爸爸回去了,处理完单位的事立刻过来,你要加油,全家人都在等着你好起来。”爸爸的信息他视若无睹,此刻的他各种不舒服,刚好家里没人,他收拾好东西就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奔去。
再次坐上火车已经是下午快一点了,摇摇晃晃的朝着渭南驶去,火车不慢,但在大力看来,却如蜗爬龟移,好容易捱过郑州到了三门峡,他就开始盼黄河,黄河一过可就进入陕西了,进入陕西的第一站就是渭南!
可是渭南还不是终点,如果你的记性尚佳,一定记得五个字:渭北黑腰带,渭北只是下了火车转乘汽车的开始,不过,好在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大力在车上尽可能的控制、控制、再控制,他不吃不喝,两天内除了几口凉菜和半斤白酒外,滴水未进。
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他拨通了罗茵的电话,当罗茵告诉他最多半个小时的时候他笑了,苦尽甘来抑或看到结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力,东西回来了,你要多少?”罗茵拨通了他的电话,不紧不慢。
“500,姨。再给侄娃子准备个管子,刚才忘买了!”
“小事情,你还得多长时间?”
“5分钟!”
“好,侯你!”
矿区的俱乐部里,专门有几间教室是用来给新入职的工人做岗前培训的,可由于管理松散,一年到头,门都是开着的。
大力也没地方去,就去了那个教室。蹲在角落,忙不迭地把东西往管子里倒,刻度2持平,他是想倒出来一点的,因为“饿”了几天是很容易一下子撑死的。
但,他还是把针头插进了矿泉水瓶,然后用腿夹住胳臂,蹲下,使劲的用手拍着小臂,血管慢慢显了出来,针头斜挑,很轻松的就整根没入,吸——血盈满,推——还没有到底,蹲在地上的大力就翻了……
他死了!
没有仪式、没有遗言,生命的结束很多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3
“三儿爷,咋回事儿,这么慢?”三儿刚刚压了接听键,阿神就劈头盖脸的问道。
“谁知道啥情况?我一直在门口等杜潇呢,放心,东西一拿,我马不停蹄!”杜潇是杜小海和罗茵的儿子,刚刚把东西给了三儿,他随便找了一个旱厕,急急忙忙用指甲头把东西剪开,给自己私藏了一点,正准备走,阿神的电话就到了。
“快点,爷!”三儿刚刚拐出巷子,阿神就启动了摩托,不由分说的催促。
“这回的东西少,你看!”三儿试探的弯腰准备从袜子里取东西。
“先走,行不行,在这儿看啥,危险的跟啥一样。”阿神说着,手里的油门不停轰鸣。
三儿顺势一跨,秋名山车神刹那附体!
十几分钟后,摩托驶进县城,在一个老招待所翻修而成的“阳光小栈”门前熄了火,三儿习惯性的跟前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往215走去。一路上,阿神一言未发。
“没见过这么丑的服务员,跟她有毛说得。”阿神的脸上写满嫌弃。
“你来这儿是干啥来了,又不是找女人,咱县上宾馆没装防护网的估计也就这一家了,条件是一般,服务员也长得确实有点有苦难说,不过要是点儿背碰上警察临检,窗户一开,直接就跳了。”三儿说着话,已经从袜子里取出了用卫生纸裹着的东西。
“你要这样说也是!”阿神的口吻渗透出些许佩服。
“放心,兄弟弄啥事起码图一头呢!对了,你瞅瞅,今天的东西确实有点少!”
“确实少!这能有300的?”阿神的诧异源于今天的东西只有平时的二分之一。
“红亮亮的三张给到杜潇手里,这能有假?你要是不信,兄弟当着你的面给他打个电话。”三儿的掩饰天衣无缝。
“你想哪儿了,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觉得那两口现在确实有点黑了。”阿神边说边用他的指甲刀剪开了小小的焊头,三儿取出两个绿箭,口香糖顺势丢入了垃圾桶内,只留下两张银亮的锡纸,卷成拱形,火苗起,灰落,锡纸现,熟练的捋了一下,然后递给了阿神,继续第二张。
“我看你现在专业的很么,三儿!”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着实惊到了阿神,上次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一张锡纸打火机至少响了十下,即便这样,最终的锡纸还是皱皱巴巴的,哪有现在这般完整平滑,隐约中阿神嗅到了什么。
“哪儿有!干啥都有窍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速度快。对了,你先尝尝,看东西咋样?”
“还行!”阿神抽了一口,憋到自己缺氧,吐出两字,三儿的火机也跟着响了。
“好我的哥呀,这东西还行,我一抽都知道不咋滴,让我给老罗打电话。”
“你咋鉴别的,我抽着还罢了。”阿神问道。
“好东西一点是在纸上滑呢,渣也小,烂东西是慢慢流呢,而且渣大!你看,咱俩还没弄几口,就这么大个黑疙瘩!这两口弄得啥事,以后没法合作了。”三儿的口气带着攻击的味道。
“合作个毛毛,偶尔玩儿一下就行了,把这当啥了,你是不是也上道了?”阿神疑问的眼神投向了三儿,等待着否定的回答。
“上啥道,星光大道?老毕都叫拾掇了,要上你上,我是不上。”天衣龟裂,恰巧阿神瞥到了印痕。
“嘴别硬!还是兄弟给你说得那话,咱玩儿它,顶多也就是千儿八百的,扔了就扔了,等到它玩儿咱,哼哼,那就离死不远了!”阿神连点三道,憋了良久,继续跟三儿唠开了。
“停停停,赶紧抽你的!”
“你抽吧,我已经到位了!”阿神起身去拿遥控,闪亮了电视——CCTV6正在播放[门徒],刘德华的自尽,古天乐的被捕,张静初的凋零以及吴彦祖的灵魂发问:空虚和毒品到底哪个更可怕?
当时的阿神还没有多少感慨,缺乏切肤之痛谈何嚎啕大哭!
三儿靠在沙发上已经飞了,手里的锡纸滑过指缝,缓缓的飘落,阿神下地捡拾,弯腰的时候却看到三儿的牛仔裤兜里别着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皮试针管的末端。阿神惊了,呆呆的杵在原地,他很清楚现在的三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王双喜?”阿神的调子高了。
“爷,以后长短不敢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抽大烟最怕一惊一乍的!啥事儿,你说!”
“没啥事,咱俩走吧,呆到这,心慌!”阿神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胡乱搪塞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得轻了,不疼不痒,说得重了,连他自己都感觉像是两个嫖客之间的争风吃醋,所以,唯有改变方向。
“等会儿,让我给那两口打个电话,问问啥情况。”三儿的这句话让阿神1W%确定,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从他燃烧的锡纸、裤兜内的针管以及说话的侧重点充分体现了两个字:烟民!
“喂,罗茵姨,说话方便不?”三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方便着呢!你不是刚刚取了个三零[300]的,咋了?”罗茵对待“客户”的温柔一如既往,尤其是不欠帐、不胡乱抵押东西的格外温柔!
“没啥事,刚刚那是给一个伙计帮忙取的,人家说咱县上老吴那儿的比你的好还比你给的多!”三儿看着阿神,两人相视一笑。
“咋可能?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一张红鱼一分货,这行情县上根本达不到,放心,姨哄谁还能哄你?”
“刚才取的那个绝对比平时少!”三儿斩钉截铁。
“不可能,心里因素!听姨给你说,也不是你一个人来姨这儿,每个包包都是过戥子的,姨还专门跟别人不一样,一直都用的黑袋子包东西。别想了,下次来的时候,姨私人给你搭一个!”
“行,姨,我的事下回再说!你先去看看小小[杜潇乳名]干啥呢?”刚才的东西是用正红色的袋子包着的,原来在自己私藏之前,还有人先于自己下了手。
“咋了?他在房子呢,估计玩电脑呢吧?”
“我觉得你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
“行!”罗茵在不解中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