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幢房子背后,是同一座山,矮矮的小山。
白天与夜晚里,我看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光的时候,它是可爱的,有着满山的绿树,有落叶铺满了山坡,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不过是秋季落叶最为枯黄。家里养的鸡最爱的是在山上觅食,踩出一串串地飒飒声,林中的鸟时而飞来又飞去,停立在枝头偶尔喊上几嗓子,风吹过来的时候,整个山头的树的枝杈都在轻轻地舞动,这一棵搭着另一棵,摇曳下些许落叶归回给大地。
当夜幕拉下,天空暗下去的时候,它便变得如此难以认识。这个时候,我站在房子门边看它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绵延着的黑暗,我才知道它的身形是如此庞大,让我害怕。此时它的一切声音都成了恐惧的来源,树的飒飒声让人发怵,偶尔几声鸟的鸣叫如同死神的传唤,那些我曾认识的绿树变了,我看见的黄色的山坡变了,除了黑色,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孤独与惶恐,我什么也没有。
晚上的时光,往往是奶奶在厨房做饭,爷爷在另一间房看书,而我在卧室待着,三个人都在一间房各自待着。厨房与卧室隔了一条过道,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让我觉得是生与死的距离,似乎只要踏出房间我就会遇到些什么,也许是大人说的鬼,也许是其他什么,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对于黑夜一无所知的我,它的一切都让我心生恐惧。
我几近是提着心催促着脚步疾走,从这扇门到那扇门,总有一种死后逢生的庆幸,那时候认为生死就是那么简单的过程。
房子很宽,两扇窗,一前一后。四扇门,一扇与爷爷的卧室连接着,一扇正对着后山,一扇对着厨房,还有一扇是正门,对着院子。
在黑夜来临前的几个小时,我就将窗帘拉过,挡住了窗户,看不到黑夜我会不那么害怕,这样会让我比较安心,我这么想。但不管我怎么做,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安宁过。所有轻微的动静都能惊吓到我,好几次被吓得气也不敢出,一直要等到空气安静,听到爷爷咳嗽的声音,那边奶奶在砧板上切菜的登登声音,才有片刻的轻松。
三扇门上的栓前前后后检查上好几遍,生怕因为自己忘记关上,就算前半小时已经检查过一遍,过了十几分钟还是会确认几次,哪怕只是让它更紧一些。等到奶奶做好饭,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恐惧与害怕,才是真正的离开。
我在害怕什么?
是可能出现的偷鸡的夜行人?
是纯粹的寂静衍生的不安?
还是藏的很深的,很深的,孤独?
我忘不了有一天的早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奶奶告诉我,昨晚上朝着后山的那扇门没有关。我清晰记得当时的震惊与惶恐,仿佛整个世界都不是我的了,回想起昨晚上的入睡的安宁与平静,让我庆幸活着真好,然而这个庆幸却不纯粹,它带来了更深远长久的害怕——下一次,如果下一次,门又没关呢?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那是第一次我感觉到安全感是如此一件轻易就逃走的东西。
直至现在,我还常做着这样的梦,梦里我试图关上门,却怎么也不能够,没有声音,只有脸上的忧虑与担心,活脱脱一副哑剧的表演戏。醒来后的失落与真实,真的只有自己才懂。
无论怎样坚固的房子也有一扇门。
我那么天真的相信,只要待在房子里,外面的伤害与苦痛都不会进来,一切的妖魔鬼怪都能远离。当年看奥特曼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个镜头不是奥特曼大战怪兽,而是每当怪兽来临时候,所有手无寸铁的人都会往房子里跑,往封闭的空间里去,躲在里面将门栓紧,用一堆东西堵着门,似乎这样子就可以规避危险,让自己继续活着。
我曾也这么固执的相信房子的力量,它是钢筋混凝打造的坚固的庞然大物,它是可以抵御一切伤害的栖息地。可是,我忘记了每个房子都会有扇门,一扇简单的木门,或是铁门。当真正危险来临时,它又能做些什么?一把斧头就能毁了它,一根小小的铁丝就能撬开它走近房子的心里。这巨人的坚不可摧的身体,却也逃不过一扇门上的,一把锁。
哪里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也许,关上门躲起来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我是一个热爱生命的如此脆弱的人类。
也许,不再害怕是最后的安全,但如何能不再害怕,我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