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算是名符其实的北方了,四省交界,人口密度大,村庄都集中在尘土飞扬的广袤平原上。
那是我第一次去大澡堂子。往年过年来这边洗澡去的都是单间,这次比较慌忙,走亲戚的时候顺便就去洗了个澡。
从大路把车开进一条夯实紧密的泥土路,向右拐进一个破旧的院子,没有大门,围墙也是东歪西倒的随意圈成半个圆。
只有矮矮的一层平房,两块布满煤垢的厚毡布挂在正门中间,不时有一两个女人探出头来向左吆喝在外面车上等她的男人。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停满了三轮车,一股煤气味从锅炉房那边散出来,如果谁不小心在空气中点燃一根烟,也许就能制造一场小型爆炸。
买了通用票,先生在外面等我们,我带着孩子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很闷,杂七杂八地堆了一些人。这是一个很大的长厅,正中间放了两长排沙发凳,光线暗,模糊地看不出沙发凳原本的颜色。
左右是两大排竖立的铁皮更衣柜,一直延展到大厅尽头。正准备进去的,已经洗好的,还有像我这样刚来的挤满了整个大厅。沙发凳上摆满了各式衣服,下面胡乱地码了左右、右左、长筒、矮帮的鞋子。
铁皮柜不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开门时溅起的铁锈蹦到乌黑的地板上,很快就找不到它的踪影。还有几个柜子门不知道去哪里了,就那样赤裸裸地敞着。
大厅尽头就是洗澡的地方。我不想再往里走,只在门口选了个柜子放衣服。
推开那扇若有若无的蒸汽门帘,目光所至处全是赤裸裸的女人。高矮胖瘦,肤或白、或黑、或黄,就那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尽量想去无视这些,想躲进头顶上方的蓬头下面,可是我已然脱出口的外地普通话已经引起了整个澡堂子的注意。
有几个年龄长些的已经大胆的把目光扫过来,有些稍年轻的只是偶尔偷偷瞄上几眼。我开始拘束起来,不敢放开身子洗澡,扭扭捏捏地反倒把时间磨蹭掉了。
我想索性不如豁出去了,总要以礼相待的回应她们,便也大了胆子欣赏起几个身材较好的来。水汽朦胧,加上我又有点近视,礼是不能完全还回去了,真是遗憾的很。
这样来回了几次,通过眼神交流后,大家也就各自为营的专心洗澡了。
我们围着澡堂子成一个长方形,中间有一个下水的口子,四周哗啦啦的水往中间积聚成一个小漩涡。
一个微胖的女人显然是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便啪地一声坐在地板上啃起苹果来。我讶异她为何如此坦然自若,但周围的人好像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
女人坐的地方不时有漂浮在漩涡处的垃圾荡过来,我真替她担心,怕她刚刚洗好的身子被污水沾染了。
但她还是自顾自的在吃苹果,嘎巴一声脆脆地响。
有两个女人也是带着孩子来的,她们的孩子都放在一个椭圆形的澡盆里。她们用力的给孩子搓背,孩子则坐在盆里喝饮料或者也像那个女人那样啃着苹果。
我听见她们训斥孩子,来这边几年,我大约也是能听得半懂的,不过是抱怨孩子洗得太慢只会吃玩的话。
蒸汽越来越浓,我觉得有点窒息,不敢在此逗留,洗完澡就匆忙地跑出去。
我呼吸着外面含氧充足的空气,眯眼望向空旷辽远的天,拘一束暖阳在身上,为刚刚洗好的身体罩上一层透明的膜。
我一直觉得北方的冬天有一种明净的蓝,基本上大半个冬天阳光都是温暖的。这样的好天气也造就了北方女人爽朗开阔的脾性,眉眼浓烈,嗓门高亢。
就像我在澡堂子里见到的女人,热烈、坦然、毫不娇作,就那样赤裸裸地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