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亦弛
在我自认为有限的“同道”中,志勇兄是为数不多仍然坚韧守望文学神圣的苦行僧。
我们一样逃离穷苦的农村,历经不为人知的辛酸成为繁华都市的客居者,却又心心念念怀恋日渐沦丧的故乡故土;我们都怀着文学的初心,寄身于媒体用心记录这个纷繁的时代,却又时时刻刻经受义与利的考验,艰难坚守良知的底线。顶着“无冕之王”的光环,我们的生活其实过得极其潦草。
还好,有文学相伴,一路走来,相慰甚欢。
我们时常以“客居城市的乡村守望者”自嘲自勉,当年一众跻身都市的文学青年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底色下,纷纷放弃卑微的写作者身份投身物质主义的弄潮大军时,守望者,则显得是那么的孤独与另类。浸淫媒体若干年,身边不乏形形色色借助记者身份而欺世盗名登堂入室之徒,一贯低调的志勇兄每与我议起世风日下,总调笑“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不在于此”。
彼时,窝身在媒体的志勇兄,同样以出身底层的悲悯情怀,古道热肠,秉笔担道义,辣手问民瘼。我们同情无力者的无力,帮助弱势者的弱势,痛心人心的不古,批判世道的不公。尽管我们自己的生活极度清苦,心志却从不曾迷惘。
那一年雪日的下午,在他没有暖气酷冷无比的办公室里,我们相偎一瓶劣质的烈酒和无尽燃烧的香烟,感慨过往岁月的种种往事,末了,他拿出一摞打印好的散文书稿,说想以一部书稿终结自己前半生与文字的纠葛。我知道,此时,他处在失去爱女的巨大伤痛里,事业又置低迷期,即近不惑的重重负压让他喘不过气来。面对他的悲愤与沉默,我无力安慰,却自思量,倘若我遇到他的境遇,还不知是否能够挺得过来。
那一年,他清修苦渡,将命运交给了文学。
上天往往先赐予我们苦难与磨砺,却又并不吝啬给予被淬火者以嘉奖。来年里,他的“三部头”问世,那些渗透在他笔下字字见血、句句凝泪的生活苦难,无不给人带来无语凝咽的人生感慨。从此后,他才思喷发,下笔生风,一部部书稿接连付梓,他也频频亮相在各式颁奖台上和文学会场。作为朋友,我每每为他取得的成果而由衷地高兴。
他说,我不是大人物,甚至连一个小人物都算不上。在追名逐利的大染缸里,他依旧包裹着圣洁的灵魂,坚持着自己的人生态度,继续着平淡的日子,新闻工作之余不停地耕耘文学,不惊不咋。其实,世上又有多少大人物,谁人最终不是滚滚红尘中的一颗尘埃,难得的是,在这个习惯了宏大叙事的当下时代里,在浩瀚烟海的碎片化信息洪流里,他能够弃如敝屣,秉持正统与选择。读他的作品,可知可感,我们生活在小我的世界里,唯有个体的真实与本色,真诚与善良,才是联系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才能带来足以温暖人生的力量。
《小我的世界》这部散文集中的文字是细碎的,但细碎而不凌乱,且表现了他对待生命的温柔与坚硬。形似一盘散沙的细碎生活,经过他用文字“胶合”处理,便成就了一处处精神乐园,而他也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乐园里,消受着这日常的细碎生活,获得了许多人生智慧。无论是写情写景,还是写生活写世相,在他简洁明快的语言风格里,均呈现了旷达有情、积极向善的人生态度。他的笔下没有金戈铁马、长歌浩叹,有的,只是青少年时代乡村世界的种种记忆,缓慢、曲折、委婉而又冷静,文字中流淌着的朴素温情和思辨锋芒,一丝丝一缕缕,可以感受到叙事人的感伤、怀想与珍爱;有的,是一种生命健康所散发出的日常生趣的深情描摹,不为物所困,不为情所迷,散步、请客、旅行、饮酒皆可成为他笔下津津乐道的内容,又能在这庸常的生活体验里重新回味出一种无穷的意蕴,精粹提炼出令人受益或值得享用的意旨来。
作为一个真诚的写作者,他的文字中凸显着最真实的感觉、感动与感慨,不雕琢不漶漫,不卖弄不炫耀,更不见装深沉的斯文。在多湖多雨的陕南山乡的浸润中,在水一样温柔的陕南女子的呵护下,尽管依旧继续着孤寂清冷的日子,但他的骨子里,却始终蕴藉着浪漫而良善的因子,他的文字中一贯涌动着温柔而不偏执的独特韵致,温润着自己,也温润着他人。
带着这种心灵质地和文学才华,我相信,进入人生黄金年华的志勇兄,依据他天然敏感的神经和日渐成熟的思考,以及文学圣徒般的道德良知与精神执着,必然会在今后的岁月磨砺中,生发出更多更独特的生活体验与生命体验,必然会创作出更好更厚重的文学作品来。
2017.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