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娇娆
宋子侯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
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
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
请谢①彼姝子:“何为见损伤②?”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
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
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
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
【注】
①谢:问。
②损伤:指“折其枝”。
【解】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洪应明的句子被许多人引为座右铭,仿佛一皈依这“不惊”和“无意”,立马就散澹不羁,红尘烟火,一点也不沾滞了。其实,正是不能忘怀,不能自拔,才借这句子来宽慰沉溺太深的肉体凡胎吧。真能“闲看”、“漫随”,这话就不要说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若不关情,又关我何事?
开花,是宿命安排的生命盛宴。哪一朵不开呢?即使被宿命地安排了时序,也要无怨无悔地开那么一季,不然就枉被叫做花了。所有的花,最能证明其生命存在的,就是绽放。当花蕾绽开的时候,“闲看”就是看者生命力萎缩的表征。与一朵盛开的花长时间地含情对望,自己也就随着春风开花了。
若真是珍重,要开,就开到花柳繁华处吧。开在熙熙攘攘的洛阳城,开在人来人往的大道边。盛开了,又羞羞答答地藏,把春光都付与孤寂,自怜自赏,又有哪样意思呢?要真对得起生命,就把自己毫无保留地、肆无忌惮地开出来吧。一朵重一朵,一串接一串,一枝压一枝,一树挨一树,不开个如烧如焚、光焰万丈,算得盛开么?让自己在春风中放肆地笑,放肆地闹,花枝乱颤。开得野些,开得疯些,把那些形形色色的路人的调性不同的眼睛,都弄得迷乱。再撒一瓣两瓣的落蕊在某个行色匆匆的人肩上,逗引得他回头观赏,突然又借一缕春风,送给他落红成阵的心伤,兀自美艳,兀自摇曳。
“木末芙容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深山老林,开花又没个人看,想把青春的心事排成动人的舞动,或者化为轻浅的调笑,花的生趣情趣,可与谁共?最不堪的是,开时没人懂,谢时偏偏被人怜。王维事佛,俨然四大皆空,其实心没有全冷,“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不是怜还是什么?只是,不知是悲怜还是爱怜。
但如果没有看过盛开的美丽,爱怜于花不过就是无关痛痒的怜惜。爱怜不是爱,惜花岂是爱花?爱,就不需要惜。爱是豁出去的,惜那是生怕又如何了。开花不管不顾地开,看花目不转睛地看。看到无法停止的时候,就折下那最为秾丽的一枝,带回去,插进盛满井水的古朴陶瓶,养在窗前案头,朝夕与共,让生命的色与香,氤氲,弥漫,荡漾,在干净的眼眸中。“花枝堪折直须折”,惜什么呢?在树上凋落,被踩被踏,成泥成灰。在陶瓶中枯萎,印于心,存于魂,美如初见,香如初识。
陌上那个提笼采桑的女子,她款舒纤手,轻攀花枝,却无情地捋落一地花瓣。她是摧花还是爱花?“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真的花,开的时候姹紫嫣红,百媚千娇,已经倾尽所有情意,哪有那多的生命激情来常开不败呢?花到全开,美已到极致。剩下花瓣枯,剩下颜色衰,把皱巴巴的生命交与秋风白露去摧残,让人怜惜,让人嗟叹,让人写成诗句去浇他胸中块垒,有意思么?不如现在,趁花还未瘦,折下一枝鲜艳,揉碎一地凄绝!不要让花寂寞飘零,把她深情地埋葬在自己冷酷的摧残里,这或许才是爱。
不要期待来年春花重开。眼见过落花成冢,还敢再看含笑春风么?
花期很短,要赶着去看。年年陌上花开,看花人如潮。可是三风两雨,花谢花飞,红销香断,无个人怜了。赏花的人,还会在陌上驻足流连吗?
只有折花、摧花的人,陌上归来,酒入愁肠,带一把清冷的瑟,独上高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