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一字一句读《论语》第277天
原文阅读:
13.3 子路曰:“卫君待子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译文讲解:
子路(对孔子)说:“卫国国君要您去治理国家,您打算先从哪些事情做起呢?”孔子说:“那一定是纠正混乱的名称。”子路说:“什么,您竟然这么想吗?您也太迂阔了吧?这名有什么可纠正的呢?”
孔子说:“好你个仲由,真粗野!君子对于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总该先搁置不论吧。混乱的名分不纠正,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说话不顺当,那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那礼乐就不能重兴。礼乐不能重兴,那刑罚就不能适中。刑罚不能适中,那百姓就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所以,君子关于名分,一定要能够顺当地说明白,能顺当说明白的也一定能够行得通。君子对于自己的言词,力求没有一点儿马虎的地方才算罢了。”
启发思考:
这一章孔子对子路讲的是“正名”,是非常著名的“名正言顺”观点的来源。孔子和子路师徒俩的争辩经常上演,师生关系在今天看来仍然有情有趣。有时候学生的质疑、反问,反而激活了老师的思维,进而产生独特的思想和创意。这一番经典对话就是典型的案例。
子路问老师:“假如卫出公等待您帮他主政,您将先做什么呢?”孔子说:“一定纠正名分,让它符合礼法规则。”
因为卫出公即位来路不正,孔子直接就说先要“正名”,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子路的急脾气就表现出来了,一连三发炮弹,咄咄逼人,和老师较劲,说:“有您这样的吗?您太不切实际啦!正什么名?怎么正名?”
在子路的刺激下,孔子一气呵成,对“正名”做出了深刻且逻辑严密的阐释。孔子用顶针的手法,将“名”“言”“事”“礼乐”“刑罚”“民”六粒珍珠,串成一条充满张力的项链,势如破竹,回应了子路的不屑和嘲讽。“民”是为政的最高目的,“事”“礼乐”“刑罚”是为政的关键,“名”“言”是政的手段。这番嘉言,体现了孔子高超的语言艺术、深刻的行政思想和严谨的逻辑思维,实在是精彩。
孔子这番宏论,震古烁今,不能名正言顺,个个浑水摸鱼,则一国手足无措,人人都不安全。张居正说,一事得,则其余皆得;一事苟且,则万事都苟且。若一国上下,万事都扭曲苟且,那还谈什么治国呢?
“正名”实质上涉及孔子“礼”的思想,只有“名正”,各种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摆正了,才有可能“言顺”,才能往下推动各种政治社会事务,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自然顺理成章了。但如果“名不正”,开头就错了,后面的事情就几乎无解了。
对于卫国的现状,孔子的方案到底是什么呢?或者,孔子他老人家有什么办法,让姬辄名正言顺呢?显然是没有,也不可能有。孔子实际上是拒绝出山,不愿参与。子路也明白,没法往下谈了。
正名看着只是小事情,但孔子一定把它排在政治的首位。显然孔子认为,名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东西,一旦名不正,尊卑秩序就没了,管理结构就散了。
正名,辨别名称、名分,使名称与实际事物相符,即名副其实;从语言学上讲,就是能指和所指一致;从政治上看,即符合规则和法度。名实关系的变化,深刻地反映出了社会矛盾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与变化,历史出现了新的未知的可能性。
从孔子的阐释中,学者们也推出另一个层面的理解。正名,不仅是名实之辩,还是言行之辩。因为“名”必以“言”“名”之,而“言”必有“行”与之相对应。因此,正名除了名副其实之外,还有名之所言与实之所行相一致,而不是口是心非、言而无信、言而不行。
圣人能够看到这样的问题,才能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普通人见识短浅,只看得到眼前明显的事物,乱子搞大了才想要去收拾,这当然事倍功半。《易经》告诫我们“履霜坚冰至”,当地面上结了薄薄的霜,就该预测到将来会是冰天雪地。
特别需要警醒借鉴的是,如果事情开头就错了,之后往往怎么做也对不了,花费多少力气也几乎没有办法改变了。所以看见不对的事,一开始就不要参与。
背景说明:
子路和孔子的这番对话,不是泛泛而言,而是有着特定的背景。想要重用孔子的这位卫国国君,通常被认为是卫出公,而卫出公的即位恰恰是一桩“名不正”的事情。
孔子55岁出鲁,第一站来到卫国,其时的国君为卫灵公。卫灵公的儿子蒯聩(kuǎi kuì),因不满卫灵公夫人南子而欲害之,不成出逃。卫灵公很想立自己庶出的儿子子南,但子南说什么都不肯接受。卫灵公亡,蒯聩欲回国继位。卫人拒绝,立其子蒯辄为君,称卫出公。
万没想到的是,等卫出公即位之后,常年流亡在外的蒯聩,带着外国军队杀了回来,想要和亲生儿子夺权。这种状况,正所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没有一个符合伦理正当性的解决方案呢?如果蒯聩和卫出公能够有较高的觉悟,以保全父子之义为第一的话,事情当然容易收场,但问题是,这两父子互不相让,不惜兵戎相见。
在子路和孔子发生上述对话的时候,卫出公即位大约已经9年了,历史遗留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在孔子看来,这是卫国政治的头等大事。应该怎样正这个名呢?
《论语》没讲,后人有过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测,那就是让卫出公悔过自新,哭着去请父亲回国做国君,自己退位当太子。(《论语集释》引《四书翼注》)当然,说来容易做来难。卫出公但凡有这点觉悟,当初也不至于和父亲翻脸了。所以,卫国终于也没能重用孔子。
再简单交代一下后面的故事:蒯聩的姐姐暗中发动政变,蒯聩终于成功夺权,卫出公跑到鲁国避难,子路在政变中被杀。第二年,孔子去世。第三年,赵简子和蒯聩从盟友变成了敌人,赵简子带兵赶跑了蒯聩,卫国人立公子般师为君,但没多久齐国伐卫,抓走了公子般师,改立公子起。公子起还没把位子坐热就被卫国同胞赶跑了,卫出公又回来掌权了。卫出公死后,变乱依旧:出公的叔父赶走了出公的儿子,自立为君。
卫国的这段历史,真是一笔乱账。在儒家看来,卫出公和蒯聩一开始的“名不正”就是后来一切灾难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