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是写一篇读书感悟,可这书怎么也读不净,四十万的大部头,要是囫囵囵读的话也得好几天吧。趁着空当,随意写点什么,想来想去,最终将念头停在了14年夏在古城打工的日子。说来也巧,我要写的和正在读的作品里的古城,竟是同一个地方.....
01
那一年,我十八岁。
少不更事的孩子,总想去外面世界看看,就像悬崖边上扑棱着翅膀的雏鸟,无知而又无畏。
高中毕业后,决定出去打工,父母不允,我美其名曰体验生活,这下倒获得了准许。
为了给自己壮胆,便拉上阿坤和大磊。阿坤和我同村,同穿开裆裤长大,一呼则应。
大磊是高中时候认识的,住在距离五里的邻近村子。比起阿坤,大磊的工作却不好做。可能是其父母知道儿子的浮浪性子,出去打工必要生出事端,百般阻挠,后来几人商量,就说不是去打工,只是玩几天,就这样骗过了大磊父母。
三人坐上开往西京的汽车。
上车后,两人问做什么工作,我说早已安排妥当,不用担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只是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姐夫身上。姐夫在西京生活了七八年,他一定有法子帮我们找到工作,此次出门也是得到了他的承诺,我才这般自信。
到了城里,见到姐夫,方知道哪有什么提前安排好的工作,只说是在网上看好了,让我们三人去面试。
第二天下午,残阳如血。三个人失望地坐在省图书馆外面的台阶上,看着马路的穿梭的车流,看着这群穿着各式衣服的“城里人”,感慨着社会的不易。
原来昨天去的是一家中介公司,三人之所以跑到图书馆附近,是对方告知今天这里有活动,可一整天,也没见到活动的氛围,打电话询问,发现打不通了。
大磊就埋怨起来: “工作没找到,一人倒白白折了二百块钱,这帮骗子真他妈该死。”
“这图书馆里有那么多书,可竟然只教会他们骗人。”阿坤的语气中有些愤怒。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从不看书,身后这座建筑只是起装饰作用,十三朝古都需要这个,又或者,这群人一直在看书,一本连他们自己也看不见的书。
我从阿坤的话引申的遐想中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心里也升起了恨意。不是恨骗子,而是恨起姐夫来。我们被骗可以,你在城里生活了这么久也能这般不小心,这下好了,被骗那些钱,让我在朋友那失了信用,失了面子。
终了,几人也没提去找中介的事,是不敢去。我也暗暗收起对姐夫的抱怨,毕竟后面还得靠他。
到了晚上,几人分手。阿坤去了母亲那里,我和大磊回到姐夫的住所。姐夫问工作如何,我便将事情大致描述一番,语气假装轻松。他听后一副惊讶的样子,问怎么不找回去,我尴尬笑笑没应答,他也就不再吭气了。
02
第三天早上,阿坤打来电话,说母亲帮他寻个工作,在工地当小工,一天一百八。这是因为母亲之前在这干过,工头看在熟人的份上才答应,本想介绍我俩过去,工头却说不再要人了。
看着阿坤要挣钱了,我和大磊一合计,觉得是该抓紧了,两人起床收拾,出门找工作。
西京城的太阳似乎比家里走的快,倏忽间就西沉了。我和大磊的找工作之旅一无所获。饭店,办公楼,工地,整整一天,我们都在这三个地方徘徊,好像除了服务员,保安,小工,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干了,事实上也是这样。
晚上回到住处,两人都疲惫不堪,大磊言语中更显沮丧,匆匆抽完一支烟,便倒头就睡。谁知刚睡着就被烟雾熏醒,原来是大磊吸完烟懒得去厕所灭烟头,直接扔到垃圾桶导致的。
姐姐和姐夫也闻到烟味,赶忙过来查看,了解过后终是没话,就去睡觉了。
第四天早上,大磊泄气了,说什么也不肯起床找工作。我说那你且睡着,等我找到工作给你打电话。
临出门前,准备去上班的姐姐两口子把我叫到一边叮嘱:“给你朋友说,让他小心点,可不敢把房子给点了。”
我把这话婉转地说给大磊,便一人上街找工作去了。
没了人作伴,我找工作的心气儿和胆量少了一半。走到一家贴有招聘启示的店面前,张望半晌,思量多时,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踏进去。倒惹得门口的保安直拿奇怪的眼神盯我,仿佛看出我是来抢他饭碗似的,吓得我心里发怵,怏怏走了。
又走到一个工地大门口,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体一个小缝,生怕蹦出一条大狗来。
狗没出来,出来的却是一个老头。用狐疑的眼神把我大量一番,接着问来干什么。
我回答工地还要人不,老头听了摆摆手,“不要不要”,“啪……”关上了大门。
我只得失望走开了。走在路上想起在家看电视,有许多记者喜欢搞暗访,揭露企业的黑幕,为此弄得西京城各个行业风声鹤唳。这老头八成也把我当做暗访的记者了,看来这个工地肯定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想到这,又为自己感到庆幸了。
又突然回忆起昨日和大磊路过一家泡馍馆时,店外的玻璃门上贴有招聘信息,就凭着记忆坐了地铁去碰运气。
临近中午,许是天热的缘故,店里竟没有一个食客。有的只是一个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初次之外,就只剩下空落落的桌椅了。
男服务员眼尖,一见我进门,两眼放光,满脸堆笑跑过来,询问吃点什么。
我说来应聘。他收起了笑容,回到对男人说道:“叔,有人来应聘。”
“你来应聘?”
“嗯。”
“多大了,有身份证没?”
我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
“你不是当地人啊,怎么跑这里找工作了?”
“我......我是放暑假....想在这干两个月”
“看样子,你刚参加完高考?”
“是的。”
沉默片刻,男人摇摇头,把身份证还回我,说道:“这时节生意不太好,我们这暂时不要人,不过小伙子,你若实心想干,先回去,等高考成绩出来,要没考上,你过来,叔跟你签个长期合同。”
我说声谢谢,走出了泡馍馆。
和男人的对话消磨完我所有的希望和勇气,我原以为自己只能干保安,小工,服务员,结果发现连这也干不了。
我感到沮丧和失望,可想到一会回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磊,心里竟有了一丝安慰。
03
回到住处,我把一天的经历说与大磊,讲到泡馍馆一事,大磊说你傻啊,你说干两个月,谁会要你,你就说长期干,临了要走,他能少了你的工资?
我就沉默了,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所知,连大磊这样和我同为农村出来的,都比我圆滑得多。
来西京城的第五天,工作的事还是没有着落。
阿坤那边算着已经挣了大几百,我俩这边是只出不进。本来出门就未带多少钱,加之被骗一次,这几日的吃用,两人身上所剩无几了。
姐姐和姐夫要给钱,被我拒接了。这几日住在这里已多有叨扰,说是出门挣钱,如今钱没挣到,还要靠人接济,这话要传到父母那,我的脸实在是丢大了。
这一日里两人都没有找工作。到了晚上的时候,阿坤却来了电话,谈自己在工地如何如何。接着询问我们工作情况,得知还没找到工作,说这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所以托母亲再找找熟人,看能否帮忙找个工作。眼下找着一个,有个熟人在一家小区外当保安队长,阿坤的母亲就推荐了我两,对方答应了,工资说的是一个月2200元。两人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各自使个眼神,这事就定了下来,商量好明日前去报道。
晚上躺在床上,旁边的大磊鼾声如雷,可我竟激动的睡不着。在黑漆漆的夜里,我似乎看见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西京城的那个夜晚,寄宿在姐姐和姐夫租住的小房子里,十八岁的我第一次意识到挣钱是一件如此迫切的事情。
第六天一早,吃过早饭,两人就去依照阿坤发来的地址,见到了小区的保安队长,说明了来由。保安队长笑盈盈接待了我们,带我青年们去看了员工宿舍,一个大房间里,横竖着四五张支架床,地上尽是烟头,水瓶,泡面桶,两个穿着裤头的青年躺在床上,床头上部的简易衣架上挂搭着一套制服。,
见队长进来了,两人立即起身,熟练给队长派起烟来。
队长接过烟,说:“给你们介绍两个小伙儿”,两人撅起下巴,眯了眯被烟熏的眼睛,这就算是认识了。
接着队长就谈起了工作事宜:每月2000,包住不包吃,一月有两天休假,工作时间三班倒,一班8个小时。另外有一个要求,要干的话,至少得签半年合同,可以的话,明早就来上班。
和大磊在一旁商量一番后,我们没有接受这份工作。
原因是我们也向队长明说了:我们根本干不了那么久,最多干两个月,不愿到时为了工资合同事宜弄得不愉快,倒坏了介绍人和队长的关系。
队长感念我两实诚,中午请我们吃了一顿饭,临走又一人硬塞了一瓶水。
回去的地铁上,大磊突然说:“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去?”
“回家,我不想再找工作了”大磊又流露出失望与疲惫的神情。
他这丧气话激起了我的愤怒,因为他说的话恰好也是我的想法,可我又十分鄙夷这种遇事轻言放弃的念头。
我没有说话,看着地铁驶出站台,驶进黑暗的隧道中……找工作的第六天,我们又失败了。
04
晚上吃完饭姐夫说,我们公司楼下有一餐厅,今天上班时候看见有招聘启示贴着,你两不妨去试一试。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的濒死希望犹如在即将熄灭的灯盏里加了一勺煤油,又重新燃烧明亮起来。
第七天早上,我和大磊就跟着姐夫,坐着拥挤的公交车,来到他的公司。姐夫自去上班了,我两就走进餐厅,向老板说明了来意。
老板坐在坐对面沙发椅上,悠哉悠地哉抽着烟。
“在我们这当服务员,一个月1500,管吃管住,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老板将烟把儿塞到烟灰缸里。
1500?门外的招聘信息上不是写着服务员一月1800元。我两思忖着,可也不敢多问,怕老板听了不高兴。
“好吧。”沉默一会,两人便妥协了。
接着老板又说了些工作内容,然后我和大磊就被安排去干活了。
这餐厅负责整栋楼所有人的吃饭,对面是一所小学,加上附近的工地民工,到了中午和下午,偌大的店里往往挤满了点餐用餐的人们。
他们的构成也很奇怪,有穿着白衫黑裙,簪着头发的白领,有穿着西装皮革的领导模样的男人,也有衣着破烂,走哪都拎着安全帽大水瓶的农民工,还有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的学生,好像各行各界的人都来这里吃饭。
我和大磊的工作就是派餐,收餐,收拾卫生,保证吃饭的人进来有干净的地方坐,宁可座儿等人,不能人等座儿。
我走到一桌衣着鲜亮的客人面前,他们已经吃完饭,桌上除了油腻的碗筷,盘子里的角料外,再没剩下别的东西。
我伸出手,准备把餐具往餐车上放。
“你干什么,我们还没吃完呢?”一个尖声响起。
我抬头看,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此刻正怒目盯着我。
“我.....我以为你们吃完了”,我停止了收拾,推着餐车悻悻离开了。
后面又突然传来她和朋友的尖笑声,吓得我心头一惊。
后来想想,人家吃完了饭,想坐那聊会天,我却不知趣去收拾餐盘,没了吃用过的餐具,人家怎么证明在这吃饭,又怎么在这心安理得坐下去,看来真是我的不该。
一直忙活到下午近三点,终于送完吃午饭的客人,摆正擦净了所有桌椅,也收拾了所有餐具,交给了后厨的两个中年大婶去洗。这时厨师给每个人下了一碗刀削面,一位服务员大姐从布袋里掏出一瓶辣椒酱,说是家里做的,让我和大磊尝尝。
我和大磊同这这群女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看着大厅的电视。在我两去之前,这餐厅四五个服务员全是女的,突然来了两个男伙伴,便亲热问起来。多大了,家在哪,现今上啥学,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我什么也听不清,只是不停点头笑着。
扭头看了一旁的大磊,着实吓我一跳,他脸色苍白,嘴唇发干,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手搭在筷子上,却一口也不肯吃。辣椒酱大姐也看出异样,说你怎么不吃饭呢,知道你们小伙子饭量大,专门给你们多下点面,难道吃着不可口?
大磊回答说胸口闷,胃里犯恶心,吃不下去,就端着饭碗去后厨去了。
我知道他是不愿吃这饭,便揶揄中掺杂着愤怒说道:“人家这是砂锅米线,大盘鸡吃多了,吃不惯这家常便饭。”众人就都笑了起来。
可当我低下头看这碗面时,不觉想起了中午收餐的场景:一盘盘残羹剩饭倒进桶里,用过的卫生纸,弄得油乎乎的双手,额头上的汗珠,衣服上沾的油污,还有女人和她朋友的眼神以及笑声,一阵疲惫和恶心也涌到喉咙,鼻子直发酸,顿时吃不下一口面。我体会到大磊当下的感受了。
“快吃吧,晚上还有的忙呢,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啊。”身边的同事提醒着,于是我只好强忍着胃里的酸水,将这碗面一口口送进了嘴里。这大概是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一顿饭了。
到了五六点,店里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然后就是重复中午的工作,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是晚上九点了。
后厨备了稀饭、咸菜、馒头,吃过后,又把餐厅所有的座椅收拾一番,接着再是把地面拖一遍,等到彻底忙完,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这一天下来,比在家时干过的任何农活都使我感到疲劳。
十二岁时拉着架子车清理门前院后的积雪,夏收时套在肩上的麻绳,秋收是背上百余斤的苞谷,这些都不曾使我感到这般劳累,而现今一天的服务生经历把我折磨得这般不堪,看来,最累的不是体力活,而是伺候人。
05
虽然店里空调一直开着,可我还是觉得热,大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脸色比白天更差。我们工作的区域和外面的大街就隔了两扇玻璃门,可一整天也没出去过。
终于,在夜色愈浓之后,世界开始凉了起来,如同炙热的躯体刚刚发泄完。
一股凉嗖嗖的风从玻璃门缝钻了进来,出在我赤裸的脚踝,脖颈,额头,一下子勾动人闯入夜幕中的欲望。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老板把我俩叫去,说今晚就睡在店里别走了,被褥已经准备好了。
我早已被这工作折磨得喘不过起来,只觉得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胸口越来越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最想做的不是睡觉,而是冲到外面大口的呼吸。
显然大磊此刻的想法又和我同频了,他开口对老板说道:
“我们还有洗漱东西在住处,不如今晚先回去,明天早上带了东西来上班。”
“哦,这样也好,明天早上九点,别迟到了。”老板同意了。
两人几乎同时立即迈开步子,转头走出了餐厅。
来到大街上,街上车辆稀疏,灯火璀璨。
一时间我竟然有点冷,原来外面夜已经如此凉了,甚至害我打个喷嚏。可我顾不上这一切,拼命的呼吸,就像两天没吃东西的幼崽终于吮吸上了奶头。空气是如此清冽,吸一口沁人心脾,一天劳累的疲劳顿时消散,身上的汗也瞬间干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大脑又活跃起来,两条腿充满了力量,整个人如同在炼狱走了一遭之后,误打误碰打开一闪门,发现外面竟然是天堂。
“啊.......啊......”我呐喊起来。大磊笑笑,也跟着喊了起来,犹如两匹狼在黑夜里嗥叫,声音在林立的高楼间穿梭回荡。
“好渴”,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一整天都没喝过水,嘴唇干裂就像风干的橘子皮。
“等着,我去买水。”大磊跑向街对面的小卖部。
我一口气喝完整瓶水,大量氧气和水分的注入,让我的身体又多了几分愉悦。
“明天还来吗?”我试探性问大磊,期待大磊的回答。
“你觉得呢?”大磊笑笑不说话。
“可这算不算欺骗呢?”我想从大磊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还记得我们刚来的事情吗?现在还回来了,这就是城市,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大磊装出一副哲学家的口吻。
果然在他回答老板回家拿东西时,一切都有了定论。哎!这个男人总能和我想到一块,又我早一步出手。
两人再次心照不宣地达成默契,走上回住所的路上。
路过钟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街上的人还是很多:有人在欣赏钟楼的夜景,有人用美食满足自己的味蕾,有人在夜幕中踱步思索,有人拎着包行色匆匆。
可至今仍使我忘不了的,是这样一副景象: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交汇处,是夜幕中装点着华灯的钟楼,在钟楼和苍穹之间的巨大的黑色天幕里,摇曳着一群蝙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