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赤水河，坐落于云，贵，川，三省接壤地区，蜿蜒曲折的河流潺潺流淌着，氤氲的云雾弥漫着沿河的山脉，茅台镇坐落于深山河谷中，整个小镇几近5000家酒坊，被浓郁的酒香酱香给笼罩。

浅滩边的芦苇被风压低了身姿探进水里，微风吹来柴火焚烧的特殊香气，夹杂着醇厚的酒香，河岸边一排排的房屋上被青烟缭绕，整个小镇被浓烈的烟火气息笼罩。

“幺娃，烧火咯”

苍老的声线高喊一声。

蹲坐河边的孩童应了一声：

“来咯，莫催。”

他匆忙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甩下些许尘土，往身后的巷子里跑去。

2

残破的院墙上满是岁月的痕迹，门框上挂着年前贴的对联，被雨水冲刷的看不清字迹。孩童推开大门，爬过略高的门槛，跑进了小院。

“公，今吃啥子菜啊，来咯那多客人，有肉吃没？”  小孩咿呀张口，含糊不清的问道。

“你啊，就晓得吃，你快去火灶边看到，莫又把火整熄咯。”  老人瘠瘦的身影佝偻着，手里拿着水瓢往锅里加水。

“公，你不把你的陈年老酒拿出来啊？你记得教我啷个酿啊！”。小孩看着火灶里柴火，闻到了菜肴的香味，嘻嘻的说道。

“啊，要得，幺娃想学，公说啥子都得教会你，我们家祖祖辈辈就靠酿白酒过活，味道醇香浓郁，飘香四溢，你学会了，长大了娶八个婆娘伺候你都没得问题。”  老人正拿着木铲在铁锅里翻炒滚烫的美食，兴高采烈的夸赞自己的酿酒手艺。

“幺爸，你就别教他这些咯，现在哪个还喝酱香型的，都是喝的清香的带有甜味的，好喝不上头，哪些才是年轻人喜欢的口味，市场在年轻人身上，而且酱香的酿造工艺复杂，太过繁琐，小孩子吃不了这些苦”

中年男子手里提着精致包装的酒盒，嘿嘿的笑着进了厨房，嘴角却向下抿了抿。

老人听了这些难免有些神伤，黯然的低下头默默的炒菜，不再争辩什么。低头看了看孙子，轻声默然道：“得靠年轻人咯，老了，老了。”

这不是老爷子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了。近年的销量确实不如往年，更多的年轻人选择新鲜的口味。对于酿酒更是如此，摒弃传统的酿酒工艺，转身建立了硕大的工厂，选择了更先进的生产设备，只为酿造的更快，产量更多，选料也逐渐敷衍，以前的精挑细选，到现在的凑合着用，反正价格便宜。只会一味的去迎合市场，铺天盖地的广告，用尽各种宣传包装，却忘记了酒本身的味道，那种回甘，酱香，柔和，丰满，纯净，协调，持久，余味犹存的味道。

3

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换来的是片刻的欢愉，众人围坐在酒桌上讨论着家长里短。

老爷子把自己的陈年老酒拿出来，摆放在桌上：“来，喝吧，今天喝完，今天大家都在，喝个开心”

众人都没接话，默默的吃着碗里的菜肴，桌上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幺爸，你就把你的陈年老酒收起来吧，大家都想喝我今天带来的清香型，你也尝尝嘛，看看味道是不是比你酿的更好入口嘛”中年人提起精美的包装晃了晃，对着老爷子委婉的笑了笑。

“你们吃吧，我吃饱了，先去睡觉了。”老爷子蹒跚的步履显得十分艰难，他的陈年旧疾又犯了，没日没夜的酿酒，早把他的身体拖垮。他对一件事情坚持了几十年，更多的是对其中的感悟，虽然没读过书，却深知做人和酿酒是一个的道理。

酒需要时间积累才能出芳香，人需要用岁月打磨才能慢慢沉淀。现在的年轻人太着急，着急着生，着急着活，着急忙慌的来上一趟却没能沉下心去喜欢什么。

他几十年如一日的重复同样的工作，同样的步骤，只为保证最初的口感，一个人兢兢业业的守着酒坊生怕砸了自己祖辈的招牌。可现在铺天盖地的宣传，重复的机器替代了他没日没夜的心血。酿酒是文化，不是营销。

他回想起自己学习酿酒的过程，中间的艰辛和不易后人哪能明白分毫，几百斤的原料由他一人所扛起，选料的考究让他的腿部生出寒疾，祖训犹如耳畔，他深知人在做天在看。

想到这里老爷子愈加难以抑制内心的失落，

老爷子低头看了看他满是龟裂的手掌，窗外透进来的光，斑驳的照在他瘠瘦的身形上，显得格外苍老。

星光映照夜空，远处的暮色被灰蓝色余晖渲染，薄薄的云雾笼罩高山，树影被朦胧的月光照的影影绰绰。夜枭的咕咕声从树林的深处传来，清风摇曳整个小镇，夏初的夜晚依然清凉。

“公，你别不开心，我长大了跟你学酿酒！你要给我说八个婆娘！”小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对着爷爷安慰了起来。

“好～还是幺娃懂事～幺娃要快点长大，和公一起酿酒！”老爷子微微侧过身，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落了下来，泪珠从深陷的眼窝里趟到了枕头上。老爷子轻轻抽出手在脸上抹了抹，手上的裂痕都是岁月挣扎过的痕迹。转而将磨砂般的手掌轻轻的抚了抚孩童的头，对他又念叨了一些繁絮后慢慢沉入梦里。

如今的孩童已然长大，那八个婆娘却成了“选料，制曲，发酵，蒸馏，陈酿，勾兑，罐装，零售”他深知传承的本质，亦如文化的迭代，以儒者之仁心经商，继工匠之准则立业。琐碎细微的平常事成了他最深的记忆，时光的荏苒让他明白沉淀的重要，酿酒是如此，做人亦是如此，这是传承下来的精神。他也还是那个孩童，惦记着巷子最深处的老人，苍凉的小院里瘠瘦的老人依旧拿着木铲让他烧火，说着谆谆教诲让他理解世间之理，给他讲着酿酒细节让他铭记于心。做人之本，信；酿酒之本，勤。

他和老人一样，把酿酒当做了自己的生命，倾注心血只为换来口碑的传承，带着老人的热爱，为了让这项手艺给延续。

古老的河水孕育无数生命，爱和恩均在酒里，他带着酒意把信件托付给翱翔的鱼鹰，把工匠传承的结晶延续到了至今。

让苍白的文字，穿透江水踏过泥泞，给深山的老人带去一丝安定。

霓虹的城市里万家灯火通明，他回忆着往事趁着醉意，窗外的星夜被灯光掩盖，几声鸣笛把他拉了回来。他看着远处的高架公路，车如游龙，马如流水，犹如山里的清风，千里路的云和月，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