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文至今整整十四年的人生里,唯有那一次乐理课,身心上的悸动以及那小小阳具下的欲望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方文。如果你真的想好好了解方文的话。
在方文一路走来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极苦与极乐之说。没有家暴,没有强奸,没有暴力。反之亦然。相貌中等,成绩中等,身高中等。世界于方文来讲就像一道单调的白。是那种即使知道明天会出车祸,也没有很想做的事的那种人。
方文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法,而方文要做的,便是成为一个比单调的白,还要单调的人。所有科目里他最讨厌的是作文课,初中时,每当老师用白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一道道庸俗作文题时,便是方文最无望的时间。
其实方文并非讨厌写作,但比起“我的理想"“我想成为的人”,他更想写放学路上一只死蝴蝶,以及那如同死蝴蝶般由青转黄,渐地没生命了的落叶。
他总对生命的衰老有一种无法自拔的迷恋。比如逐渐腐烂的水果,在水岸上挣扎的鱼,慢慢忘却的记忆。人都是怕死的动物,方文也怕。但他享受观看生命的垂死挣扎。戏剧性般,他立立地站着地,立到有一种高亢之意。从渺小的生命中挤出一丝自豪感。看!我活着!
活着的人对活着的人有感觉,那死人呢?方文日复一日地在单调的白中制造出一抹色彩。生命的衰老对于方文来讲便是一种色彩,但并不长久。
长久的色彩来了。
是升初三的暑假,母亲看着方文但不合适宜成绩单,家里蹦出了“走艺术”这个词。这没什么,白还是白,纯洁的白,单调的白。只有白才不在乎的白。
第一次上乐理课方文便遇见了佳欣,她是那样的。一起浅蓝色的短裙,侧脸深深地望进眼窝,瘦到有一种脱骨之意。
那年夏天蝉声好燥,苍白的皮肤倦倦地贴在脸上。蝉声的振动从心而起,由内而发。麻密的蝉声把人的皮肤都要震老了。
你胸部扁平,只有在心底偷笑,连现在都没有发育。老师提问了,你举起干材似的手回答,从袖口从里望去,像一口欲的泉眼。不知道你有没有穿背心,我伸伸头,欲驱使着想看你的乳。这时你的手放下,立即被自己的心思羞红了脸。
那天下课,你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太阳把你的脸照得油黄,你歪过头,朝我笑。咦,你也在这里吗?像爱情小说的开头,我希望也以爱情小说似的结尾。你讲我叫佳欣。我站在阴影的木梁下,脸却比站在太阳下的你更有一种娇羞之意。我定定地,像我们经常嘲笑的日本励志爱情电影,把双手围在嘴边,以声音掷进爱的泉眼。我啊,我叫方文。你又笑,直不起腰。弯弯的唇瓣有一种欲吻之意。
脸又烧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就像走马灯,只有在周六那个特定的日子才会停留。一周的时间沾染上了这一天的光。时间沾上了光就叫时光,我同你的时光。
后来中考,选志愿,读高中。方文和佳欣就像两条终会相交的射线。从陌生人,朋友,好好朋友,再是男女朋友。
那天的雨好大,其实在平常不过的一天。方文像一条疯狗在雨里逃窜,只有前方佳欣的背影是单调人生中的灿烂千阳。追上了,要说些什么,不知道,只知道追便是了。雨把棕色卫衣淋成美式咖啡的颜色。你撑着明黄色的伞像我的星星。
奇迹般地,你回了头。奇迹般地,我叫出一声星星。你露出了一种后来我在你婚礼上又再次出现的,只属于新娘子的娇羞。你只伸出手,便带我奔向那大千世界。
故事讲到这里好像就结束了,如便利店门口那四十九元一本的言情小说般庸俗的结局。可连庸俗也奢侈。
佳欣一路走来,收到大大小小的情书,各种不同的字迹,就如同各种面貌迥异的小孩。佳欣知道男孩子叫出口的爱多么珍贵,多么奢侈。他们递情书眼神里的窘迫,是连婚礼上也难得一见勇敢。毕竟婚礼和告白绝不是同一件事。
直到那个疯狗般的男孩出现,他喊出那句星星。听星星像在叫欣欣。我是你的星星?还是你的欣欣?又笑了起来,星星也好,欣欣也好,我都愿意。
后来后来,别人讲故事都从好久好久以前讲起,那我就从好久好久以后说起吧。
好久好久以后,久到我都不愿想起。他刺穿我的处女膜,骑在我身上摇摆。宫,商,角,徽,羽。手循着理石地板一个一个敲上。这格律,这声调。
大手伏上乳,小手推脱。不行!不行!大叫起来。笑,阴阴地笑,慈祥的笑。他说,不行的话,嘴巴也可以吧。
又满口大叫,星星!欣欣!阳具塞进口,唔唔地哭。我碎成太多片了,不知道怎么再拼起。
佳欣跑到方文面前,当然也只是定定看着佳欣。方文停在佳欣面前,唇欲嘟,有一种欲吻之意。佳欣哭了起来,推开方文的唇讲了起来。起来。佳欣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把方文的记忆连回。
他回想起放学的路上,回想起作文课。回想起腐烂的果肉,凋零的落叶。还有死蝴蝶。生命的衰老对于方文来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纯洁的佳欣,洁白的佳欣,美丽的佳欣。在这一刻破灭了。像烟花一样,所有的佳欣都不如破灭的佳欣那万分之一的美丽。方文爱烟花,只爱烟花炸出的那一瞬。只是在爆炸之前还要走一段不算辛苦的路——去烟花店买趟烟花罢了。
佳欣破灭了,佳欣那歪斜的人生上不该再有方文了。不知是从谁起,慢慢隐去,隐入人潮。要成为世界上最不相干的两人。
佳欣在多年后的日记上写道:“只好,一个晚上可以发生的事真多。”
后来,这个故事有太多后来。但请容许我用最后十二笔,用最后两个字,用最后一个词。像幼童画天空的太阳般,如佳欣歪斜的人生班点上一个不算完满的句号。
佳欣结婚了,在星星最亮的一天。方文也来了。
新郎玉树地站在红毯的末端,或是前端?穿着燕尾服,整个人乌黑到有一种光明之意。西装外套的剑领把里面的白衬衫削成极尖的铅笔头形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燕尾服想要剪断红地毯。
佳欣走进来,那么年轻、那么美。白色的婚纱装饰修长的腰身,挺直硕硬的背脊在凌空长出两对大翅。一扑一扑的,要扑到方文怀里。
红地毯两侧的吹泡泡机器吹出泡泡。仿佛可以看见整个高广华盖的宴会厅充满着反映新娘子身影的泡泡。千千百百个佳欣撑开来印在泡泡上,扭曲的腰身像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千千百百个佳欣,身上有彩虹的涟漪,慈爱地降在将在每一张圆桌上,破灭在方文眼前,破灭在每一个人眼前。
心中直直升起一股平和之意,知道,只要星星!欣欣!
婚礼结束了,回到家。金色的阳光在窗边游走,虔诚的像个教徒。黑夜张着大口,一口口吃下金光。车水马龙的城市发出一种饱嗝之意,星星点点的车在窗户外拥堵,推搡。整个房间陷入一种黑暗之际。方文坐在床边,拉开裤链,牛仔裤随着动作幅度歪歪堆积在脚背上,像大片大片的海浪朝脚上拥挤,露出一排齐整的趾头海滩。
打开计算机看新闻,有人贪污,有人偷窃,有人结婚。他觉得,新闻的白底比平时还要白,而黑字又比平时还要黑。他一面想着佳欣,佳欣笑起来的时候睫毛簇拥到一起,想刚认识她的一个夏日,她的肩膀在蓝裙之外露出白色的蕾丝肩带。想着她念英文时,小红舌头在齿间跳跃。想着她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一面想着佳欣一面抽动着。满室漆黑,计算机荧幕的光打在方文身上,他的小裤摊在脚上。没法再打下去了。方文裸着下半身,小学毕业以来,第一次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