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十岁那年,我家满门被灭。
那群杀手为了永绝后患,简直是鸡犬不留。
藏起来的男孩一个一个被找出来杀掉,鸡蛋都被摇散黄,蚯蚓都是竖着劈,连蚂蚁窝都被灌了开水。
最后,他们发现了我,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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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透过假山的石缝,看见四个哥哥被那群蒙面杀手一个一个找出来,拖至庭院中。
为首的黑衣人恶趣味地拿出一颗糖和一把匕首,让他们选。
大哥哆哆嗦嗦地选了匕首。
黑衣人冷冷道:
「此子有杀心,断不可留。」
话音未落,大哥已人头落地。
二哥苍白着脸,选了糖。
黑衣人冷冷道:
「此子城府极深,断不可留。」
夜色中银光一闪,二哥捂着脖颈,喉间「嗬嗬」倒下。
三哥犹豫不决,干脆两样都选。
黑衣人冷冷道:
「此子贪欲不浅,断不可留。」
三哥也死了。
四哥两样都不选。
黑衣人冷冷道:
「此子一身反骨,断不可留。」
四哥视死如归,冲着黑衣人破口大骂:
「狗贼,今日尔等弄不死我,他日小爷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黑衣人抚掌笑了起来:
「有志气!念在你是楼大人仅存血脉,我不介意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小子,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语罢,他在四哥愣住的目光中,带着人转身就走。
四哥满脸不可置信,在意识到自己当真死里逃生后,险些喜极而泣。
黑衣人忽然回头,眼中满是戏耍猎物的恶劣笑意: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四哥劫后余生又哭又笑的表情僵在脸上,向我藏身方向看了一眼,猛地窜起,冲向门外,可惜才逃几步,就被一柄长剑从后心扎穿了身体,死死钉在门上。
我躲在假山的小洞穴里,紧紧捂着嘴,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看着黑衣人从四哥身上拔出剑,在他滑落的尸体上擦干净剑身的血迹,语气恹恹地下令:
「都杀干净了,走吧。」
那群杀手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地退去,整个庭院顿时陷入死寂。
我这才敢松开手,大口用力呼吸。
我想出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想出去为爹娘哥哥们收尸,可我想到方才黑衣人戏耍兄长们时那戏谑的眼神,心底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我没有出去。
不多时,庭院里再度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那群蒙面杀手又回来了!
见庭院仍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惨状,其中一个杀手对黑衣人道:
「主子,或许您猜错了?」
黑衣人踹了四哥的尸体一脚:
「不可能,这小孩方才分明是想把我们引走,这里定然还有漏网之鱼。」
果然,他们刚刚假意离去,是在诈我!
黑衣人锐利的目光在庭院里四处梭巡着,忽然大步向着假山的方向走来。
我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只能在假山有限的空间里,拼命蜷缩起身体,依旧不可避免在石缝间对上了黑衣人蒙面黑巾上充满的双眼。
他笑:「你比你哥哥们藏得好。」
从假山里被拖出来,被按着肩膀跪在黑衣人面前时,我才看清了整个庭院的惨状——
惨白的月光下,我爹被吊死在我娘最爱的那棵梧桐树上,我娘衣衫破碎地仰倒在不远处的八角亭中,下身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双眼望着我爹的方向。
奶娘和管家爷爷的头颅被摆在秋千架上,冷风吹过,两架秋千带着头颅一上一下缓缓交错摇动,断颈淌出的鲜血滴滴答答滴落在草地上。
家中仆人无一活口,就连从小陪着我长大的那只大黄狗都被人开膛剖腹。
我知我亦不能幸免,只能仰头恶狠狠地与那黑衣人对视,他身上的血腥味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可他没有杀我,甚至没有像戏耍我四个哥哥那样让我做糖和匕首的选择。
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后来的许多年,我总会回忆起黑衣人当时打量我的奇怪眼神,轻蔑的、玩味的、恶劣的,仿佛在看一件可以肆意摆弄的有趣玩具。
他拦住打算斩草除根的手下,意味深长地说:
「一个小女孩,掀不起什么风浪,留下她,会比杀了她更有趣。」
02
黑衣人的轻视没错,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别说复仇,就连在这世道上生存,都是难上加难。
自我家遭难那天起,世界就在向我尽情展示。
菁州官府草草将我家的灭门惨案定为盗贼手笔。
我无意间听见知府同师爷的谈话:
「楼大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介小小御史偏要以卵击石,方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楼家的男丁都死绝了,就剩一个漂亮的女娃娃,又有何用。」
原来官府不可信。
楼氏亲族无一人站出来为我家伸冤,反而纷纷跳出来争夺我家的财产。
因为我是个女孩,按律不能继承家产,连在我爹的葬礼上摔盆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甚至在我家人的灵堂上,肆无忌惮地谈论要将我卖掉。
一个旁支婶婶不忍:
「一个小女娃,生得又这般漂亮,养个几年嫁出去,还能换大笔彩礼钱,何必做得这么绝?」
她丈夫给了她一耳光:
「你懂个屁,她家得罪了不得的人物,留下她,就是给自己招祸!」
原来亲族也不可信。
被绑上人贩子的船那天,我悄悄在家中水井里下了老鼠药。
人贩子要把我卖去江南。
也许是我一路上表现得太顺从,甚至给他端茶倒水,也许只因我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他对我并不怎么防备。
船在江南靠岸那天,他带来的其余女孩都被人买走,唯独留下了我。
当夜,他喝多了酒,嚷嚷着让我服侍他洗脚。
我低眉顺眼地照做了。
他一边叹着舒服,居然可以让千金小姐给自己洗脚,一边醉醺醺地抱怨,江南赋税越来越重,多的是过不下日子的百姓落草为寇,打劫商旅。
今年又遭了水灾,淹毁了无数良田和村庄,灾民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一点粮食就能买齐整丫头,导致他生意更不好做。
他重重地打了个酒嗝,忽又看着我笑了:
「幸好还有你这小丫头,助我发了一笔横财。
「也不知你得罪了谁,居然有人花大价钱,非要让我把你卖进江南最下等的窑子。」
我心中一凛:「那人是谁?」
他大着舌头摇头:「不知道,蒙着脸。」
我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时,抹了他的脖子,在船上放了一把火,逃了。
03
可偌大的江南,我举目无亲,只能沦为乞丐。
弱小的时候,姣好的容貌并不能成为倚仗,只会滋生。
哪怕我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依旧无数次有目光淫邪的男人试图欺骗我,侵犯我,撕碎我。
华贵的衣冠和慈祥的伪装都掩饰不了他们浑浊的双眼中对一个女童生出的欲念。
我只能用泥土把脸抹黑,把自己浑身弄得脏兮兮,才不至于连做个乞丐都举步维艰。
为了生存,我跪地乞讨过,被人像垃圾一样拳打脚踢过,与野狗争食过,偷过坟墓上的祭品,睡过义庄,躺过乱葬岗。
楼家只我一个女孩,从小我就是被爹娘和四个哥哥娇宠着长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出来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苦难。
任是我心中仇恨滔天,不断告诉自己活下去,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也要活下去报仇,我还是病了。
我浑身滚烫地倒在路边,明明发着高烧,却觉得身上是透骨地冷,可惜我衣衫褴褛,无以御寒,只能不停地发着抖。
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去,再睁眼,人却躺在一间破庙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温度。
见我醒了,他惊喜地喊起来:
「醒了,醒了,她醒了!」
周围顿时围过来七八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男有女,都同我一样面黄肌瘦,衣着破烂。
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他们是抱团在一起的乞丐,照顾我的男孩叫阿九,是他们的首领,是他把我捡回来,救了我一命。
那天之后,我不再孤身一人,我终于有了同伴。
我们白天出去行乞,晚上就在破庙里分食讨来的食物。
江南灾情严重,流离失所的灾民成群向州府涌来。
但江南各州府却在布政使江殊成的命令下,城门紧闭,拒绝接收流民。
城内多金穴,城外多饿殍。
流离失所的灾民的痛哭哀求声,隔着城墙也能清晰听见。
城墙内的高门大户却依旧锦衣玉食,夜夜笙歌,粮食宁可放着发霉也不愿意拿出来赈灾。
我们害怕被当成流民赶出城去,一直很小心,大多数时候讨不到足够的食物,只能忍着饥饿,依偎而眠。
直到皇上派了太子前来赈灾,情势才开始好转。
太子一到江南,就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布政使江殊成,及其他助纣为虐的官员和哄抬粮价的富户。
又有太子的母族,也是江南第一世家周家主动捐出大量粮食帮助赈灾,江南的灾情很快稳定下来。
我和同伴混在难民之中,去领赈济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子容胤。
他置身粥棚,亲自施粥,周围的官员侍卫如同众星拱月,将他拥在当中。
谪仙般的容貌,温雅的气质和那身月白锦袍,与蓬头垢面,散发着恶臭,拥挤在一处的灾民们格格不入。
我看得出神,冷不防手上的粥被一个已领过粥的中年男人抢走,人也被撞倒在地。
正懊恼间,太子走了过来,将我扶起,命人惩罚了那个狼吞虎咽喝掉我的粥的男人,又亲自为我舀了一碗粥。
我盯着他舀粥的手看,素白修长的手指间染上了我的脏污,我却依旧觉得那只手干净圣洁得如同佛前开过光的白玉。
就如他那含霜履雪、怀真抱素的仁人君子之名。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不用为了如何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围着篝火谈天说地。
我们谈论江南的灾情,谈论君子如玉的太子,谈论财大气粗的周氏一族,谈论沦为阶下囚,即将被押往京城的前任布政使江殊成。
谈自己,谈过去,谈未来。
或许在世人眼里,我们这群命如草芥的乞儿,每天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够讨到足够多的食物,不要饿肚子,但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梦想。
狗子想读书。
小牛想当个货郎。
二丫想找到父母。
敏儿想去京城涨涨见识。
阿九想当兵,想成为开疆拓土的大将军。
他说:「从前我在茶楼外乞讨时,听见里面的说书先生说了一个故事。
「具体的内容我记不太清,唯独记着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说我一个乞丐,将来就没有成为大将军的可能。」
阿九说这话时,火堆的光芒跳跃在他脸上,映得那充满自信的双眸熠熠生辉。
我赞同:「对,只要活下去,一切皆有可能。」
他问我:「阿月,你呢?」
我?
我想要的,当然是报仇雪恨。
我在思索着向太子寻求帮助的可能。
太子容胤的美名,就连长在菁州的我也是听过的。
容胤是今上第三子,先皇后所出。
圣上深爱难产而亡的周皇后,自也极为爱重她唯一留下的孩子。
容胤七日立储,自小早慧,五岁能诗,七岁作盛京夜宴图为皇帝献寿,九岁秋狝独射九狼,十岁入朝观政后,时常微服体察民情,所提政见也多为民生利,令朝野上下折服,百姓爱戴。
太子至仁至善,一定会帮我吧?
我独自在心中谋划,冷不防在一旁同敏儿打闹的二丫扑倒在我身上。
敏儿追过来,挠着二丫的痒肉,二丫在我怀里扭动着身体咯咯笑着。
她说:「阿月,真好啊。」
是啊,真好。
那段时日虽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却是我家破人亡后,为数不多的宁静时光。
我原以为我们这群乞儿会这样相互依靠着走下去,直到奔赴各自的野望。
可阿九出卖了我们。
他想去参军,他需要钱。
他将男孩卖进了苦窑,将女孩卖进了勾栏。
乞儿命贱,值不了几个钱,他卖掉所有人才凑够了盘缠。
他给我狠狠地上了一课。
原来朋友也不可全信,哪怕这人救过我的命。
04
命运似乎不遗余力将我往绝处逼。
买下我们的老鸨心黑,专养雏妓伺候那些有变态嗜好的嫖客。
我们试图逃跑被发现的当夜,老鸨就将我送进一个肥胖的老嫖客房中。
我没反抗,也没打算一死以保清白。
我要活下去,就算被践踏进烂泥里,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我还没向太子寻求帮助,还没为家人报仇雪恨。
我不能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可当我看见二丫小小的尸体血肉模糊地从房间里被抬出去时,我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垂落的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根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络子。
她曾说过,这是她母亲给她打的。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同父母失散,家住何处,又是如何流落江南,她对未来所有的信念和希望都寄托在这根络子上,如今全都寂灭在她浑浊无光的眼中。
人命那么轻,又那么重,重重地压在我心上。
在那个死胖子用那双染着二丫鲜血的手靠近我时,我拔下头上发簪,狠狠扎在他赤裸的肚子上。
「贱货!」
他嚎叫一声,一巴掌将我扇到地上,又恼怒地将我从地上提起来,抓着我的头往床柱上撞。
我拼尽全力挣扎,用牙齿,用指甲,用尽一切可以够到手的「武器」反抗。
弱小女孩的杀意和仇恨,并不能让一个男人畏惧,只会激起他的凌虐欲。
我越反抗,胖子满是欲念的眼睛越兴奋,他狂笑着撕碎我的衣服,掐着我的脖子,哪怕他腹部的血窟窿正冒着鲜血,依旧兴致勃勃地要对我施暴。
容珏就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的。
他手执长剑,破门而入,一剑斩杀压在我身上的死胖子,脱下身上华贵的大氅遮掩住我赤裸的身体。
他的手下杀了老鸨,一把火烧了妓院,一切处理得干净利落。
他告诉我,他是二皇子,我父亲曾是他的老师。
他说,楼家之所以会遭灭门之祸,全因我父亲查出太子母族周氏一族伙同江南布政使江殊成为祸江南,致使民变四起的证据。
他说,他知道我家出事,只余我一人幸存后,找了我很久。
他万般庆幸地将我护在怀中:
「心月,幸好你还活着,幸好我保下了你父亲这唯一血脉。」
妓院的冲天火光将他半边昳丽的眼眉映得忽明忽暗。
他演得那么真,装得那么像。
可我的鼻子很灵,我闻到了他身上夹杂在血腥味中的龙涎香。
我也认出了他那双凤眼里隐藏在虚假悲悯后的恶趣味,和那晚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午夜梦回,我无数次梦见过这双眼睛,梦见这双眼睛戏谑地看着我的四个哥哥,让他们做糖和匕首的选择。
梦见这双眼睛,轻蔑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
「一个小女孩,掀不起什么风浪,留下她,会比杀了她更有趣。」
我整个人僵硬在他怀里,只能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不要露出丝毫破绽。
听见他说:「心月,派人杀你全家的是太子外祖父周太傅,你的仇人是周家,是太子。」
05
容珏交给我一封弹劾奏疏。
奏疏上是我父亲极具风骨的字迹,写满了江南布政使江殊成这些年来与周氏一族狼狈为奸,巧立名目私设苛捐杂税,中饱私囊,纵容周氏一族侵占民田,鱼肉百姓,以致南地民不聊生的种种罪行。
容珏说,父亲的这封奏疏未能上达天听,被周太傅拦了下来。
也是这封奏疏给我家招来了祸患。
他细细为我剖析着朝中以周太傅为首的太子党是如何势大,我父亲为官太过忠直,虽孤掌难鸣,却仍想以一己之力为百姓鸣不平。
他说这些时,神色悲怆,完全是一副为忠臣枉死而痛心疾首之态,与那夜杀我全家时的残忍判若两人。
我知道,他意在太子。
我也知道,我家的祸端的确是因我父亲弹劾周家而起。
一封被拦下的弹劾奏疏,足以嫁祸给周家,成为周太傅杀我全家的理由。
容珏想用我全家惨死,想用一个为民请命的御史的惨死,引得天下哗然,引得龙颜大怒,借此打击周太傅和太子。
很显然,容珏失败了。
菁州知府掩盖我家惨案,其中恐怕就有周太傅的手笔,他害怕官府查案会牵扯出他拦下我父亲的奏疏一事。
容珏对此很是惋惜:
「你家的案情传至京城,可惜未能上达天听,就又被周太傅压了下去。」
我曾听父亲言及天家事。
圣上子嗣不算少,二皇子容珏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只听说他母妃生下他就去了,因此得了个克母的名头,并不得宠。
因为爱重太子,想为他铺路的缘故,其余皇子大多早早就被圣上打发去了封地,令人意外的是容珏例外留在了京城,甚至得圣上授意,在近些年开始入朝观政。
但就算如此,他在朝中行事也一向低调,与人为善,从不与官员有太多往来。
谁能想到,这人其实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呢?
现在,他用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温柔面孔问我:
「心月,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京城,扳倒太子,为你家人报仇?」
我没得选。
06
我随容珏入京那日,恰逢太子一行赈灾归来。
这一趟江南赈灾,让太子和周氏一族的声望大振。
带着东宫徽记的四驾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一入外城,就迎来了百姓的夹道盛情。
我隐在攒动的人群里,听见周遭对太子的赞誉,赞美他的乐善好施,赞美他的含仁怀义,赞美他为民除害,赞美他和周家拯救了江南千千万黎庶。
我看见那只素白的手掀起车帘又放下,听见容珏在我身后说:
「心月,看见了吗?我这个三弟有多虚伪。
「江殊成出身寒门,就算高居布政使之位,又如何能与盘踞江南多年的周氏一族相提并论?若无周太傅授意,他如何能瞒住天子耳目,在江南做下种种恶行?
「可惜江殊成运气不好,纵然周太傅拦下了你父亲的弹劾奏疏,偏偏今年春夏多暴雨,冲垮了江南的几处河堤,这场水灾让他们做下的事瞒不下去了,只能将他推出来揽下所有罪责。
「然后咱们这位好太子再以钦差的身份和周家一起在江南赈灾施恩,收揽人心。」
原来那般看似白璧无瑕的人也未必可信。
只是,江南被冲垮的那几处河堤,当真全是暴雨之故?
容珏指着拱卫在太子马车周围的官员,指着手持圣旨前来迎驾的周太傅,俯身对我耳语:
「心月,看见他们了吗?他们都是在朝中托举太子的臂膀。
「太子看似地位超然,实则一切取决于圣心独断。
「只要我们将这些臂膀一一斩断,没了托举,太子自然就掉下来了。
「一旦他掉下来,孤立无援,无势可依,便是彻底清算,让他失去圣心的时机。
「到那时,你便可向他复仇了,懂么?」
我懂了,若我想复仇,就要将容珏的臂膀一一斩断。
要让他孤立无援,无势可依。
容珏抬手轻抚我的发顶,蛊惑我:
「心月,你愿意跟我一起翦除太子的臂膀,将太子拉下来吗?」
他很高,背光而立的影子将瘦小的我整个覆盖,那股令人作呕的龙涎香充斥在我鼻尖。
他想让我成为他手中挥向太子的刀。
我没得选。
但我若不死,我这把刀终有一日会挥向他这位执刀者。
我装出一副对太子仇恨至极的模样,仰头用全心信赖的眼神看着他:
「好。」
07
我入了容珏的暗卫营。
与暗卫营里其他买来的孩子不同,容珏亲自教导我。
他教我执剑,教我杀人。
教我伪装,教我蛰伏,教我谋算人心。
他教得很好,我也学得很好。
我从一开始看见尸体会犯恶心,到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
从一看见他就因仇恨不自觉绷紧身体,到后来可以演得比他好,装得比他像,哪怕他手把手教我运剑,与我身体贴紧在一处,我的心跳也能平稳得不多波动一下。
有时在容珏面前,我无意间窥见镜中的自己望向他的眼神,那满满的信赖和依恋之情,连我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他是我的仇人,亦是我的良师。
我疯狂地吸纳消化他所教给我的一切,我从他这里学到的所有,将来都会成为我向他复仇的筹码。
容珏说,太子的臂膀无非有三——
文,武,财。
「文」自然是文官之首周太傅。
「武」是掌京营兵权,与周太傅交好的镇国公。
「财」是一个叫秦先的富商,他是太子党的钱袋子。
他说对于太子的这些臂膀,除之为下策,若能将之化为自己用方为上策。
我却在想,如容珏,如周太傅这般,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人命如草芥,肆意虐杀,无外乎权势二字。
所以江殊成可以不开城门,坐视大量灾民饿死,以至于人相食。
所以周氏一族为祸江南,却可以让一个三品大员扛下所有罪责,还恬不知耻地借着赈灾沽名钓誉。
所以容珏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都有能力豢养大量暗卫死士,可以为了夺嫡之争,随随便便杀了我全家,又将我摆布至此。
纵然我有一日能闯到御前,向皇帝面陈冤情又如何?
自古未有帝王因庶民之冤而杀子。
与生俱来的地位赋予容珏被优待的权利。
权势真是好东西。
既然这些臂膀可以为周太傅所用,也可以为容珏所用,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若我权势在手,何愁杀不了容珏报仇。
在容珏身边,我时常见到一个名叫扶茵的女子。
她年长我四岁,生得容貌艳丽,极擅魅惑之术。
听说容珏专门让几个青楼花魁调教过她房中术,然后让她爬上一个又一个政敌的床,让她在床笫间探听消息,又或者杀人。
第一次见面,她刚杀完人回来,脖子上还带着一个新凌虐出来的齿痕。
我多看了一眼,她便冷冷瞥过眼来:
「看什么,你迟早也跟我一样。」
我从她冰冷的态度中感觉到了敌意。
她不喜欢我。
我也不喜欢她。
我从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特别的茉莉香粉味。
这种香味在那个灭门之夜,我曾在强按着我的肩膀,逼我跪在容珏面前的蒙面杀手身上闻到过。
但我很确定,那晚容珏带去的杀手里,没有一人身形似女子。
后来听说,她和我一样,是容珏亲自带进暗卫营,也是由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唯二的女暗卫。
一直是容珏最满意的刀。
两年后,我也成了容珏手里的刀。
容珏给我安排了第一个任务,就是杀掉那个叫秦先的富商。
08
少有人知晓,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秦姓富商,实则富可敌国,产业无数,是太子党的钱袋子。
容珏比较贪心,只杀了秦先,断不了太子党的财路,周太傅他们很快就能从秦氏一族再推出一个替代品,他要的是秦家的全部。
秦先已过不惑之年,却至今无子,容珏决定给他送个儿子,在他死后继承秦家的一切。
他找到一个与秦先相貌有八分相似,却双腿尽断的十岁男孩,改名秦枫,让我和他假扮成龙凤胎,上门认亲,谎称我们是秦先流落在外的一双儿女。
这是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因为秦先是个丧尽天良的变态,只好十岁以下的美貌幼女,但凡来过初潮的女子,他就不行。
他奸淫过的女孩,全都癸水未至,又怎可能有子嗣流落在外?
但是当我推着秦枫的轮椅,跪在秦府大门外时,秦先一看见我的脸,就毫不犹豫当众认下我们。
十二岁的我许是当过乞丐,又在暗卫营里吃尽苦头的缘故,瘦小如同十岁之龄。
一个漂亮柔弱的小女孩,就是容珏为秦先打造的陷阱。
我听见秦先的管家私下劝他:
「那两个孩子未必是老爷你的种,搞不好是别人给你下的套。」
秦先却笑得一脸淫邪:
「是不是我的孩子不重要,你看见那小女孩的模样了吗?世间绝色,我怎能放过?」
管家变了脸色:
「平时玩些普通人家的女孩也就算了,若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别人的圈套,动了她岂有好果子吃?」
秦先满不在乎:
「那又如何?我能从一介白身到富可敌国,手里没点东西,又怎能掌握秦家这么大的产业这么多年?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有周太傅他们保着,至多坐监个三年五载。
「那般姿色的孩子,三年血赚,五年不亏,用我三年换她一辈子痛苦,很划算。」
他同容珏一般看轻我,已视我为禁脔,丝毫不认为我这样一个看似漂亮无害的小女孩有能力杀他。
不过我不急,我想要他手里可以掌控秦家所有产业,甚至能威胁到周太傅的东西。
容珏想要秦家的全部,我也想要。
财可通权。
这是容珏教我的。
只是容珏对我还不够信任,另派了一个暗卫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得避开他的耳目,才能拿到秦先手里的东西,藏匿起来。
09
监视我的暗卫是暗七,他喜欢扶茵。
扶茵所用的茉莉香粉是他为她亲手调制,。
他是那晚灭我家满门的杀手之一。
可扶茵爱着容珏。
我在暗卫营里听说了扶茵的身世。
七年前,她的叔叔得罪了太子一系的某位地方权贵,被屠尽满门,仅剩她一人。
那年她九岁,若非容珏搭救,只怕她就要流落烟花之地,生不如死。
那天,他衣冠楚楚,神情怜悯,而她衣不蔽体,狼狈不堪。
那样贵不可言的人却毫不嫌弃地将她护在怀中,亲自为她上药,教她报仇。
自此,她视容珏为神明,为信仰,视之为可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的存在。
很熟悉,不是吗?
这也是容珏为我安排的剧本。
我故意在暗七又一次催促我对秦先动手时,提起我与扶茵几乎一模一样的身世经历。
「我和扶茵有着同样的不幸,背负着同样的血海深仇,却也有着同样的幸运,能够遇见二殿下,不是吗?」
暗七愣了一下,神色复杂起来。
他最清楚我与容珏之间所谓的「救赎」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赌他为了心爱的女人一定会去调查真相。
10
那天之后,暗七就失踪了。
我终于可以对秦先动手。
秦先手里的东西是几本账册,里面记载了周太傅一系官员和秦氏一族诸多重要人物的阴私,被他藏在望月河畔的一处别院。
那处别院是秦先专门安排给达官显贵淫乐所用,内中行事极为不堪。
别院中有一独属于秦先的雅室,外人不得入,账册就藏在里面。
没有人会想到,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人员往来如此混杂的地方。
我趁着夜色摸进去过一次,却没找到藏东西的机关。
于是我故意留下痕迹,第二日使了点手段,让秦先带我一起来了别院,又让他的双手都沾染上我专门调制的香料。
只要他发现雅间有人入侵过,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检查账册是否丢失。
他那双沾染香料的手一旦碰过账册,我的鼻子就一定闻得出来。
然后,他就可以死了。
只是杀他时,还是出了意外。
本该接应我的暗七不在,以至于我在用一根筷子了断秦先后,被秦先的暗卫追杀着跳入望月河。
夜色已浓,我隐在夏日冰凉的河水中,如一尾游鱼顺着水流迅速向下游游去,那群暗卫紧追不舍,无数箭矢飞镖激射进水中。
我背上一痛,快要坚持不住时,看见一艘乌篷船正夜游望月河,船头坐着个白衣仙人。
是太子容胤。
我毫不犹豫向乌篷船游去,在水中贴着船身藏匿身形。
秦先的暗卫认出乌篷船上的东宫徽记,隐在夜色中踌躇片刻,见我始终不离开乌篷船,终是不敢冒犯青宫之尊,只能不甘退去。
我扶着船身,随波逐流,直到确定再无危险后,就要离去。
一只素白的手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从水中提起大半身子。
我吃惊抬头间,对上容胤那双温润的凤眼,他一手抓着我,对替他划船的侍卫笑:
「瞧瞧,我在这河里捉到了什么?」
显然,他早已发现我跟在船边:
「小姑娘,你是何人,那些人为何追杀你?」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容胤,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袍,衬着望月河的清风明月,干净得纤尘不染。
可秦先的别院里多得是太子党的官员夜夜淫乐,那里被抬出去的女人男人男童女童的尸体不知凡几。
一江之水,上游已经脏了,下游又怎么可能干净?
我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我姓楼,菁州楼氏的楼。」
容胤微怔,我低头在他抓着我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吃痛松手间,隐没水中,迅速游远。
11
秦先一死,秦枫作为秦先当众认下的孩子,自然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残废的秦枫不过是个傀儡,容珏的人手很轻易就通过秦枫全盘接手了秦先的产业。
富可敌国的财富,尽归容珏所有。
在江殊成扛下所有罪行,被满门抄斩后,周氏一族在江南就谨小慎微起来,不敢再大肆敛财。
太子党的钱财最大来源就是秦家。
如今秦家产业落入容珏手中,如同断了周太傅一臂,他如何甘心。
可再不甘心,秦先怎么死的,无人敢查。
一旦查了,望月河畔那座别院里的秘密势必会被揭露。
他们不敢赌。
容珏对我这次任务完成得很满意。
只是我去复命时,他问了我一句:
「心月,你知道暗七为何失踪吗?」
我看了一眼服侍在他身侧,正轻轻为他打着扇子的扶茵。
我的确知道暗七因何失踪。
扶茵家满门被屠的确是容珏的手笔。
七年前,容珏也才十一岁,就已经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真的很喜欢愚弄人心。
在他心中,如扶茵,如我这般的女孩,空有美貌,轻易就能被情爱所摆布,只要他给出一点点恩惠,就能让我们义无反顾地为他这个仇人出生入死。
他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故意教我们如何执刀,丝毫不担心这刀有一日会反噬他自己。
我没有选择自己告诉扶茵真相。
我经历过太多背叛,被太多假象蒙蔽过。
人心思变,最不可测,我不敢轻信任何人。
暗七约扶茵见面那日,我暗中尾随。
听见暗七对扶茵说,他愿意为她背叛容珏,带她远走高飞,忘掉这可笑的所有,也愿意与她一起背负仇恨,不顾一切帮她向容珏复仇。
他让她做选择。
但扶茵选择杀了他。
我隐在暗处,看见她用暗七送她的剑,洞穿了他的身体。
她的眼中满是恨意,不是对容珏的,她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该告诉我的!」
果然,轻易为爱情所掌控的女人也不可信。
暗七一定早就同她说过我的来历。
扶茵那般聪明,如何猜不到。
所以她第一次见我,就带着敌意。
因为我的存在,打碎了容珏为她编织的,她原本决定为之奔赴一生的幻梦。
而暗七偏偏要撕开她假作不知的伪装。
原来真有人可以爱上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
我听说,扶茵为了报仇,后来带人屠了那个权贵满门,更是亲自将那人凌迟。
现在知道真正的仇人是容珏,她却对暗七说:
「他是不得已的,他是有苦衷的,欺骗我对他来说一定也很痛苦!」
不过没关系,纵然是敌人,她也未必不能成为我向容珏复仇的刀。
就像她替我杀了暗七,我才能避开容珏的耳目,拿到秦先的账册,这才是秦家真正的财富。
暗七临死前,挣扎着问扶茵:
「你总说,在青楼时若非被殿下所救,你早已身在地狱。
「可他不也转头将你送上别人的床榻,让你十二岁就用身体为他杀人?」
扶茵刚刚又用身体替容珏杀掉了一个政敌。
那是一个极为丑陋的中年男人,他那双手黏腻恶心的触感还留在她身上。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暗七紧紧抓着她的手,死不瞑目:
「扶茵,殿下他……当真救了你吗?」
12
「属下不知。」
我知道容珏在试探我,他在怀疑暗七的失踪与我有关。
我只是低头敛眸,姿态恭顺。
他定定看了我许久,忽然抓住我的左腕,撩开袖子,仔细检查上臂上的守宫砂,而后笑了:
「很好,你很听话,没让秦先碰你。
「我说过,不允许别人碰你,若你让别的男人碰了你,我会杀了你。」
那一瞬间,我看见扶茵美艳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13
两年后,容珏让我去斩断太子的第二条臂膀。
他想让我成为镇国公的养女。
镇国公战功赫赫,朝中武将多以他马首是瞻。
只可惜,后继无人。
镇国公与鹣鲽情深,成婚多年不曾纳妾,膝下仅有一女,取名殷明珠,尚在襁褓就与周太傅最小的孙子周廷远订下娃娃亲。
可惜殷明珠六岁时走失,镇国公夫妇痛不欲生,多年来一直四处寻找。
周家嫡系子弟大多从文,只有周廷远从武,年纪轻轻就在镇国公的扶持下在京营里当了个小将军。
周家一直未再给周廷远安排亲事,打的就是用他与殷明珠幼时感情和婚约,让周廷远给镇国公当个半子,最后接掌京营兵权的主意。
但只要我进入镇国公府,自然有的是手段挑拨镇国公与周太傅不睦,之后也能想法子说服镇国公将手中兵权交给容珏的人。
这一招鸠占鹊巢与对付秦先有异曲同工之妙。
容珏让人买通了镇国公常去上香的道观,那观主给了她一个生辰八字,让她将此八字之人收为养女,她的亲生女儿自然就能找到。
那是我的生辰八字。
镇国公思女心切,很快找上了我。
此时我已十四岁,瘦小的身量早已拔高,身姿娉婷,长开后的容貌清丽无双。
在这两年间,容珏特意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调教我的仪态,又请人教我琴棋书画,与待扶茵不同,他似乎一心想将我培养成个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
如今我一颦一笑间自有一副大家闺秀的端方温雅,做个养女是绝对丢不了镇国府的脸。
我还设法取了殷明珠留下的胎发制香用在身上。
原本心有疑虑的镇国公一见到我,闻到我身上属于她女儿的暗香时,忽然就控制不住湿润了眼眶,拉着我的手不放。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镇国公要正式宣布收我为养女时,殷明珠找回来了。
容珏的计划被打乱。
殷明珠和周廷远的婚约还在,他生怕两家靠着联姻,自此太子文有周太傅,武有镇国公,再难撼动,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我毁掉两家的婚约。
最好能让两家反目成仇。
容珏想要镇国公手上的兵权,我也想要。
我没有选择从周廷远身上下手,选择了殷明珠。
用情爱摆布一个女子,也是容珏教我的。
可这世间能左右女子的,未必只有爱情。
14
爱女失而复得,镇国公不想让殷明珠受委屈,绝口不提收养女之事。
但她依旧相信是因为决定收养我,她的女儿才找回来,是以尽量在别的地方给予补偿,资助我开了一间香楼。
香楼的生意不错,我的鼻子可以轻易分辨出混杂的香气里的每一味香料,能根据每一位高门贵女的需求喜好,调制出的香粉。
又加之我容貌不俗,自也引来不少狂蜂浪蝶,权贵子弟一掷千金。
香楼初开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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