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说:“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杜甫也有相似的话:“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从他们俩人的话语中读出的主要意思是,立说著书的人务必要有严肃认真的态度和强烈的历史责任感。
《孟子·尽心章句下》中写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这段话翻译成今天的白话文就是:“完全相信《书》,不如无《书》。我对《尚书·武成》一篇,不过取两三片竹简罢了。仁者无敌。以周武王这样极有仁道的人去讨伐商纣王这样极无仁道的人,怎么会使血流得那么多,以致连木杵都能漂流起来了呢?”这就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历史典故的由来。纵观古今中外,书籍浩如烟海,但却是良莠不齐,就是与这个典故那样值得怀疑的书籍都非常多,读者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分析和判断能力。南怀瑾在《论语别裁》中就宋儒对《论语》的注疏产生过怀疑甚至批评。他说:“《论语》,凡是中国人,从小都念过,现在大家手里拿的这一本书,是有问题的一个版本,它是宋朝大儒朱熹先生所注解的。朱熹先生的学问人品,大致没有话可讲,但是他对四书五经的注解绝对是对的吗?在我个人非常不恭敬,但却负责任地说,问题太大,不完全是对的。”在具体谈到对仁的解读时,南怀瑾直接批评道:“‘仁’是孔子思想的中心,历代以来的解释很多,尤其宋儒——理学家,专讲这个‘仁’。不过在我个人的看法,宋儒理学家们所讲那一套‘仁’的理论,已经不是孔子思想的本来面目了。左边偷了佛家的,右边偷了道家老庄的,尤其偷了老子的更多,然后融会一下据为己有。等于偷来的衣服,洗过一次穿在自己的身上,说是自己的衣服,这种作风实在令人为之气短。宋儒天天讲要‘诚’,要‘敬’,我认为他们在做学问的基本态度上就违反了这两点,既不诚,又不敬。”
书海中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这般或值得怀疑,或要进行批评的书呢?原因也许有很多,但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恰恰正是立说著书的人态度不够严肃认真和历史责任感不强所导致的。因为,一个态度严肃认真并怀有强烈历史责任感的作者,他就会呕心沥血地进行查找核对,深入推敲,反复修改,力求精益求精、尽善尽美的创作,从而写出既对自己负责,又对读者乃至人类负责,经得起时间和历史考验的好作品。相反,那些既不严肃认真,又毫无责任感的作者,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或为个人私欲,或为名利之心,或为迎合低级趣味的人去写作,结果写出的都是那些没有任何流传价值,甚至对读者有害的垃圾书。《安士全书白话解》中就记载这样的一个故事:明朝末年,杭州有个叫潘德斋的,年老无后,偶然看见一本书上说:“食鳖可以生子。”于是他就买鳖贮存,用小鳝饲养,天天烹食。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全身都生肿毒,毒有数口,宛如甲鱼之嘴,痛入骨髓。没有多久人就死了,于是断后。对此,清朝居士周安士告诫说:“有邪见的人,说话害人一时,著书害人百世。这件事正是一个见证。因此,著书立说,即使是善人君子,也不可不慎重,何况其他人呢?”而著书立说的人要是不慎重,给读者造成精神污染甚或误导的同时,也定会给自己带来恶果。明末清初的金圣叹,恃才傲物,多著淫书,牟取名声,甚至引用佛经点评《西厢记》《水浒传》等极秽亵处,又著法华百问,以己见妄测佛经奥义,误导他人。结果以哭庙案被杀,不得善终,这正是一种恶报。
如此说来,文责自负,不仅是对作者最基本的要求,更是作文为人的一种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