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哥哥讲,那时候我三四岁的年纪吧,爸爸妈妈微薄的工资收入养活着一大家子人。每天打开饭厨,一成不变的是地瓜煎饼和咸菜,那时候妈妈用鏊子摊煎饼,唯一能改善的伙食就是白菜梆子豆沫。虽然清贫,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着桌子吃饭的温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啊,鼻涕流出来也能冻成冰,我穿着姐姐们接力穿下来的棉袄,小手小脚冻得跟烂茄子一样。感冒一场接一场,一个冬天就没好过。体弱多病的我就会有特别的待遇,在厨子下边的小抽屉里会有一包棋子块(一种点心就是那种简单的面片切成块用油炸过)用来给我打馋虫。有次哥哥偷了一小把装在布袋里出去吃,还不舍得一次吃完,一个一个慢慢的咀嚼着,体味着。妈妈一喊他,他以为被发现了,趴在地上,快速地一把按到嘴里去了。回家内心还忐忑不安像揣了兔子,不敢拿眼看她,见妈妈没有训斥,才知道是做贼心虚。多少年后他讲起来那把棋子块的味道还是意犹未尽。那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了买很多很多棋子块,一定要吃个够。
稍长大一点,记忆中的冬天,地上总是铺着很深很深的雪,踩进去,一个清晰的鞋窝子就留在了上面。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会想方设法的改善伙食过个年。有一天 ,爸妈的一个老朋友顶风冒雪的从很远的乡里给我们送来了两瓦罐花生油,那种小的瓦罐,却已经是那个年关里我们家最贵重的礼物了。天寒地冻地,路又那么远,当时爸爸感动的一直握着他的手送出去很远很远。很多年后,生活渐渐的富足,妈妈对这份礼物还念念不忘,对送油来的老友更是每年都去探望。那个年关,妈妈用一小部分油给我们炸了萝卜丸子。我最小,也嘴馋,围在锅前等着萝卜丸子出锅,馋得哈喇子流了一地,第一锅出来,等不及放凉,先抓起一个送到嘴里,咬下去,裹在面里的萝卜尚未失去清香,再加上花生油的醇香,过油之后的那种酥脆,那时候觉得那是世上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吧!此去经年,吃过各种丸子,再也没有那一年的味道。
生活再稍稍好一点吧,爸爸因为癌症转移到食道,吞咽困难,粥里边放点萝卜丝他都难以下咽。姐姐煮了几个虾送来,这一生没有享过一天福的爸爸很少吃过虾,舍不得剥掉虾皮,连皮带肉一起咀嚼,嚼啊嚼啊,梗着脖子,艰难的下咽,那高高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耸动着,那副画面仿佛定格在了我的脑中,那样的触目惊心!
和同事聊天,她说幼年那时候家里穷,过年炸一碗肉丸子,祭奉灶王,祭奉完,妈妈用筷子夹一个给她,她能就着一个肉丸子吃几个煎饼。过年去割肉都是选肥的要,回家卤肉渣子,姊妹几个蹲在灶前等着,妈妈将肥肉渣子一人一块放到煎饼里,撒上点盐粒,那时候吃得都是粗盐,一块肥肉渣子吃得姊妹几个心满意足,那个香啊,现在再也找不到那个味了!
老友讲起他八十年代的高中生活,父母靠着地里的劳作养活着兄弟姊妹一大家人,每个星期背一包煎饼作为一周的饭,都是等弟弟妹妹拿够自己再拿,往往剩下的煎饼就仅仅够吃两天。学校离家远,剩下三天的吃饭就成了他的噩梦。正长身体的小伙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就着黑咸菜喝白水,当时是暂时的充饥,但是没有干粮的肚子一会儿就饿,每天饿得头晕眼花,做题背书脑子像破车子一样没有力气转。好不容易捱到星期六回家,看着同样忍饥挨饿却辛勤劳作的父母怎么忍心说出自己挨饿的事,高中就这样饿了三年,温饱都解决不了,更不用说营养,长身体的年龄,身体却像一个没有长成的孩子。到现在他看到黑咸菜就恶心。虽已经过上比较优越的生活,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吃不完饭菜一定打包带走。经常有年轻人笑话他,但我深刻理解是饥饿在他心里刻下了根深蒂固的烙印,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真正意义。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由吃这件小事引发这么多的唏嘘感叹。其实,事情的大小无以定论,吃饭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小事。但民以食为天,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却是老百姓心中的头等大事。
时代在发展,岁月在变迁,现在的日子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天天盼着过年,过年能吃一点好的。现在守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却食不知味,不是吃什么,而是想不起吃什么好了!长大了吃够棋子块这样的愿望早已成了幼稚可笑的话题。那时候不敢奢望的生活已经成为现实,腹中饱了,内心却变得空虚了。每日追逐名利,地位,购置房子,车子,拥有了想要的还想要更多,欲望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着本性中的纯真,永无止境。
多么怀念那单纯快乐,那容易满足的旧时光,一个煎饼,一块咸菜,能够吃饱就好,一包棋子块,一个萝卜丸子,一块肥肉渣子就是人间的美味--------------可惜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