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呆了好一阵子，每日在成都的中心打转。我也会去九寨沟，看一看那里的藏民。我多次去到那里，不是因为那里的风景，而是那里的风俗。

藏族人民是很虔诚的，他们信仰宗教，每天起床三步一磕头五步一匍匐。他们把心贡献给上天，祈求一年风调雨顺，阖家平安。

我从未见过如此虔诚的人们。我以为只有信仰宗教的人才配得上虔诚二字，直到我遇到了她——

一位老妇人。

正值清明雨上，无一例外的就是要去扫墓。我起的很早，想着交通拥挤会带来不方便，便加快了脚步。雨一直下，忽大忽小。人群也越来越密集，嘈杂的让我心烦意乱。

结束了一系列应有的流程，鞠躬，烧纸钱，再鞠躬，我准备离开。却突然见一位妇人匆匆的向我这里走来。她一边怪自己的老伴总是拉她走，一边打开自己手中的袋子。她径直从我身边走过，在我旁边的王氏墓前停下。

“真的是要遭天谴呐那些人…这都是给老祖宗吃的呀…祖宗还没动口呢！他们那些人就来搞破坏…”她高声喊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这个怪不得我们的呀…太不上路子了那些人…真的过分哦…太坏了…”她利落地把袋子里的苹果拿出来各切成一半，橘子一瓣瓣地拨开。“吃哦，没事了哦，我给你们切好了…”她的脚踩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小腿有些颤抖。她弯曲的脊柱仿佛要撑出衣服，很明显她已经撑不住了。袋子里似乎还有东西，但是她并没有拿出来。她细心摆好果盘，颤巍巍地直起腰身，安静地站着。旁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笑了出来。她回头看看那些人，“你说他们多坏啊，是吧。没有道德良心，祖宗还没吃嘞，他们就来搞破坏，怪不得我们的呀，那些人不上路子的呀…”她的高声又引来一阵哄笑。她也傻傻的跟在后面笑。明明是刮风下雨的阴冷天，所有人都裹紧了衣裳，她却有晶莹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她坐了下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吃哈，我看着他们，他们要是再来搞破坏，我就……”她像个小孩似的摇了摇拳头，银白的发丝在她头上轻轻摇晃。

“别烦，等一下嘛，等祖宗吃完了，一年就来看一次，还不让看，真的是哟，你这个人……”她冲远处的老伴挥了挥手，“催催催，催命鬼哦，整天催……”突然她回头看见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也是来扫墓的？”她搓搓手，小心翼翼的问。我一愣，没有想到她会跟我搭话。“对，我来给我的祖祖扫墓。”“祖祖…那就是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了呀……像你这么孝顺的，不多咯…很多年轻人都不扫墓的呀……”她摇了摇头。“一年也就来看这一次，老人家在这里孤单上年头了，我们也老了，还不知道到时候谁给我们送忠呢……哈哈哈……”我有些不解，却没有再问。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尴尬地笑了笑。“孩子现在多大呀？”“19。”“哦……”她低下头，将东西放进袋子里。“多好的年纪呀，年轻，精神饱满，人生的路还有好长呢……”她慢慢起身，扎起袋口。“好好珍惜呀，年轻人……”她转身冲她老伴招手，“老头！走了走了！”我跟在她后面，反正是要走出去的，一路就是了。

离开了旧墓，离出口的一段距离内还有一片新墓。老夫妻走的很慢，我便跟在后面慢慢的走。突然，老妇人的脚步停住了。她缓慢走向最边上的一个墓，驻足停留。她先将那块墓碑从上到下地擦了一遍，仔仔细细，一个角落都没有落下，接着，她又一次打开了手中的袋子，跪在地上，小心的拿出一个东西。我仔细一看，是个蛋糕。很精致的蛋糕。她捻起指头捏了捏蛋糕杯的花边，吹了吹，想吹去蛋糕上的灰尘。她把蛋糕捧在手里。

“你一直喜欢吃甜食…以前家里穷呀…没钱买，只能让你委屈了自己，现在我可以买了，诺…这个蛋糕，看着模样…挺好的，我就买了……”她似乎有些窘迫，有些紧张，有些语无伦次。“一年也只来看你一次，让你受委屈了…离得太远了，来回不方便……”她有些想流泪。她抹了抹眼角，“老头子你说我……多不争气呀，哭啥呀对吧，不哭，这个蛋糕，你尝尝。”她把蛋糕轻轻摆在墓前。“没关系，放心吃，我看着你吃，不让那些人搞破坏，你吃，吃……”她把蛋糕往前挪了挪，“吃…”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吃也吃过了，看着你吃就放心啦……”她拿起袋子。袋子里已经空了，她折叠好放进衣袋里。“妈先走啦…我们很快就会再来看你的，很快！很快…”

老妇人越走越远了。

我远远的看清楚了墓碑上的字。

王氏，1998—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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