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吃完？怎么吃那么慢？烦死了……”宋娜怀里抱着女儿，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徐军，徐军放下手里的馒头，从宋娜怀里接过女儿，宋娜推了徐军一把，拿起桌上的馒头就开始吃，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不一会桌子上全是汤汁。
徐军抱着女儿，站在一边脸色铁青，不就是嫌弃他不挣钱吗？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怀里的女儿咧开小嘴就要哭出声来，徐军急忙露出笑脸，小声地哄着，不让女儿哭出来。
徐军抱着女儿出了饭厅，叹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呀？他都过够了，想当初他可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谁见了他都要叫声徐哥，宋娜更是毕恭毕敬，像只乖顺的兔子一样，自从他失势后，不但村里人躲着他走，宋娜都看不起他。
想起他们还没结婚时，宋娜父母可是追在他身后求着他娶他们的女儿，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供起来，这才短短三年不到，宋娜从温顺的小绵羊变成了母老虎，岳父岳母更是把他当奴才一样，呼来喝去，整日就是让他去干活，饭都吃不上一口。
徐军抱着女儿出了家门，想要去路边的超市买盒烟抽，超市的老板娘不情不愿，徐军告诉自己，不和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忍着气掏钱，拿起烟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老板娘恨恨地呸了一口，小声嘀咕，“神气什么？后台都倒了，还想耍威风。”
徐军好想扭过头瞪她一眼，不就是一个开超市的吗？牛什么牛，曾经他威风时，老板娘像个哈巴狗一样冲他摇尾巴，手里举着烟往他口袋里塞，不要都不行，狗眼看人低。
徐军从小路一路穿行，每个人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说话的人也闭嘴不说话，就那样低着头，偷偷瞧他，徐军好想大吼一声，看什么看，可是，他没有，他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路走到父母家，母亲接过他怀里的女儿，让他坐下吃饭，父亲坐在那里吃着手里的馒头，头也没抬，大哥大嫂和小侄儿也都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
徐军内心有些难受，别人不理他，他只是愤怒，但大哥不理他，他真的有些难过，其实他知道，是他曾经太过张狂，太过年轻，伤了大哥的心。
还记得五年前，他那时候刚二十岁，意气风发，入了村长的眼，跟在村长后面耀武扬威，很多人都说他是狗腿子，村长的打手，他丝毫不在意，好吃好喝，还有钱拿，他觉得别人那是羡慕嫉妒他。
大哥当时就劝他找个工作，踏踏实实，将来找个好姑娘结婚，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他当时很瞧不起大哥，觉得大哥是个窝囊的男人，一辈子就拿死工资，没出息。
他们就是从那时起有了嫌隙，一年前村长倒了，他也跟着倒了，没了靠山，村里人对他的目光不再是惧怕和羡慕，而是深深的厌恶和嘲笑。
徐军也知道，过去的那五年，他做过什么，他是村长忠实的拥护者，村长指哪他打哪，哪怕对面的是颤颤巍巍的老人和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冲上去，他就像一个恶霸一样，人们对他敢怒不敢言。
老实的大哥首当其冲，大嫂更是受人排挤，大嫂整日抱着小侄儿不撒手，就怕有人报复，最后受不了了，一家三口搬到镇上去住，父母更是唉声叹气，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那时的徐军风光无限，他从来没有想过家人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他以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应该捧着他，敬着他。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宋娜，一个漂亮的姑娘，宋娜父母很是势利眼，对他毕恭毕敬，宋娜受她父母熏陶多年，身上也沾染了世俗的气息，当时的他丝毫不在意，执意结下这门亲。
结婚不到两年，村长倒了，他也跟着倒霉，突如其来的风风雨雨迎面吹来，他躲闪不及，从没有想过第一个上来讨伐的是岳父岳母，哭得撕心裂肺，说他就是恶霸，抢占了他们的女儿，宋娜也在一旁抹眼泪，脾气直线上升。
水深火热的生活过了一年多，像是过了大半辈子，醉生梦死，宋娜整日骂骂咧咧，如果不是女儿，宋娜大概会离他而去，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其实村里发展很好，有毛衣厂，有玩具厂，还有电子厂，就像一个小城市一样，可是，那些厂子都不要他，曾经那些厂长可是把他奉为上宾，现在见了他恨不得拿扫把把他像垃圾一样扫走。
大哥为了他，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更是举起棍棒和别人打起架来，就像小时候，他被人欺负时，哥哥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徐军那一刻心很难受，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他有什么资格笑话大哥？笑话大哥没本事，没能耐，不会说话，唯唯诺诺，在大哥举起棍棒保护他的那一刻，他觉得大哥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他算什么？就是一个小丑。
有时候，他也觉得别人说的是对的，他就是一个狗腿子，仗着村长的势欺负人，他更忘不掉父母为了他把镇上新买的房子卖掉，就为了让他平平安安，免于灾难。
徐军吃着手里的馒头，夹起一个鸡腿放进大哥碗里，大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也没有把他夹的鸡腿扔出来，他又夹了一个鸡翅放进侄子的碗里，侄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大嫂拍了侄子脑袋一下说，“还不谢谢二叔，没礼貌，”父亲哼了一声，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吃你的，别理他。”
大嫂冲他歉意地笑了笑，徐军也跟着笑了笑，大嫂嫁进这个家十几年，对他一直像亲弟弟一样，大嫂是个裁缝，手很巧，他的衣服都是大嫂给他做的。只是后来，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但他结婚时，大嫂还是给他做了一套西装，当时的他很是看不上。
母亲抱着女儿坐在一旁红了眼眶，用胳膊捅了捅大哥，又看了一眼锅里的鸡肉，大哥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锅里挑挑拣拣，夹了一个鸡屁股扔进徐军碗里，徐军却笑了，冲着大哥大声地说，“谢谢哥。”
瞬间一桌子人都笑了，连母亲怀里八个月的女儿都咧开嘴笑了，这是一年来徐军第一次开心地笑，心口的大石头好像消失了，笑着笑着，抬起手摸了一下眼角，发现湿湿的，他发现他竟然哭了。
抢过母亲怀里的女儿大踏步离开，他不想让父母家人看见他的眼泪，他始终觉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人看见他哭了，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照样没人和他打招呼，但他的心情却没有来时那么沉重，觉得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模样，就像闹别扭的小孩。
他冲着路边的老头招手，“大爷爷，吃饭了吗？”看着老头拿着未燃尽的烟头愣在那里，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下一秒就听见老头哎呦哎呦的声响，那是烟头烫到嘴了。
看见超市的老板娘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手机在拍短视频，他冲着老板娘吹了一个口哨，老板娘气得喊他小混蛋，其实老板娘人不错，虽然有些泼辣，但没坏心，谁让他当年拿着锄头打上门呢，就为了那几百块钱的税钱。
一路回家，脚步很是轻快，笑过哭过，生活还是要继续，不能和所有人都当仇人，宋娜已经吃完饭了，拿着手机在自拍，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拍的？滤镜开到最大，发到朋友圈，估计连亲娘都认不出来，那不是糊弄自己吗？
宋娜依旧对他没好脸色，他也能理解，虽然宋娜像他岳父岳母，有些势利眼，但跟着他受人白眼，整日待在家里，也是憋屈，他都能理解。
把女儿往宋娜怀里一塞，围上围裙开始收拾桌子，洗碗，拖地，行云流水，就像了做了很多年一样，宋娜抱着女儿站在一边，眼睛瞪得溜圆，他抬起头冲着宋娜嘿嘿傻笑。
宋娜摸了摸他额头，以为他发烧了，他像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样，早上起来做早餐，晚上给女儿洗澡讲故事，家务活全包，宋娜看着他就像看外星人一样。
生活就这样在平淡中度过，过了半个月，大哥黑着脸进了家门，拉着他往外走，一路小跑进了电子厂，他才知道车间主任是他大哥高中同学，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个车间主任打量。
最终他进了电子厂成为了一名工人，厂里一大半人他都认识，有的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也有他的同学，再就是隔壁村的人，还有一小部分是外来人员。
开始时，大家碍于他的恶名不和他说话，他就厚着脸皮凑上去，渐渐地大家也不再躲着他，也会和他说几句，他才知道他在他们心中的名声多么臭名昭著，抬头望天，叹口气。
手里拿着第一个月工资，很是欣喜，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拿工资，之前也有钱花，但那都是黑心钱，也算是他的卖命钱，不像现在这么踏实。
宋娜接过他手里的钱哭了，他叹口气，虽然宋娜有点势利眼，但在他最为落魄时，宋娜还是坚持把女儿生了下来，任由岳父岳母打骂，还是选择留下来，虽然整日对他骂骂咧咧，没个好脸色，但他心里还是感激。
他一把抱住宋娜，发誓会好好对她，宋娜噗嗤一声笑了，说要给他做好吃的，他说要不请大哥吃顿饭吧，大哥给他找了工作，让他改邪归正，宋娜攥着手里的钱有些纠结。
不知何时大哥站在门口？特意咳嗽了两声，摆摆手说，“不用请我，咱妈让我叫你们过去吃大餐，庆祝你发工资了。”
宋娜急忙说，“大哥，别误会，我们俩是真的要请你吃饭，”说完还不忘一路小跑去厨房拿了一个大碗出来。
徐军摇摇头，他最是了解宋娜，这是准备吃不完拿回来接着吃，看见大哥在一旁低头偷笑，他脸一下子红了，然后又笑了，一家人，笑就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