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有没有后山?
曾几何时,被《死亡诗社》这部电影深深感动,我开始羡慕电影里出现的那些象征着自由和反叛的元素,心想着如果我也能在那所学校里生活一段时间,和他们一起在昏暗的山洞里起舞,那场面该有多么美妙。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和一位朋友谈到了中学时那印象深刻的“后山”,朋友告诉我他们学校也曾经有一座“后山”,后来我又询问了许多人,才发现“后山”几乎成了我国各地中学的标配。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忆起曾经在“后山”寻欢作乐的那段青春岁月,最后得出了一个有趣的结论,那就是我们的“后山”远比电影里的“诗社”更加奇幻。
我曾经所在高中的后山,实际上只是一群面积颇大的土丘,至于是谁给它起名为山,经过几十年的历史变迁,我已无从得知。不过,对于这个“后”字,我却觉得它非常有趣。后山并不是坐落在我们学校的后面,而是沿着学校大门楼子向两侧延伸,包裹了半个学校。就如同后院、后门、后花园这些词语一样,它的“后”其实是带着不少隐秘的色彩。在后山里有许许多多有趣的历史,它们大多发生在黑夜中,发生在学校监督体系的视线之外。后山上耸立着一些古老的树木,简直可以说是华北地区的特色植物园林,老槐树、老榆树、大杨树、和一些不知名的歪脖子树,应有尽有。不过,后山上盛开的花儿却没有一朵是人工栽种的,有的只是不起眼的喇叭花、桔梗花、蔷薇等隐匿在角落中的各色野花。
对于后山的象征性管理似乎成了几十年来本校领导们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下午六点钟之后你就很难看见有教职工到后山巡查,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新入职的老师不明就里地撞到了后山上,也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外围放哨的兄弟所侦知。毕业之后的许多年间,我曾在心里多次推敲学校高层的用意,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让孩子们在繁重的课业之余能够有一个可供放松的隐秘俱乐部,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既大胆又富有想象力的管理方式。
后山最奇妙的地方并不在山的本身,而是在人。在读高中的那几年,我经常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偷溜出来,穿过大片大片的塑胶球场,沿石阶走上后山。那儿藏着不少有趣的反叛分子,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靠在老槐树下,有的坐在仿古亭子下面,我轻车熟路的走过去,不一会儿就有人递过来一支香烟。我们在漆黑的夜色里大胆的谈论着近来发生的校园轶事,给老师们挨个起着一些蹩脚的绰号,迷醉的忘乎所以。当然,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愿意登上后山,只有我们那种所谓的劣等生才会聚集于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山把学生们做了一种鲜明的切割,一种是归服于校规校纪的正统标兵,另一种就是带有人格缺陷标签的混子。
高二那年的秋季运动会,我和几个兄弟几乎就要在后山安家。我只是象征性的参加了一个垒球投掷比赛,接着便遁入后山,胆大妄为到不需要夜色的掩护,大白天就聚集在一起寻欢作乐、吞云吐雾。有几位天性反叛的女孩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那个时候敢到后山混迹的女孩在学校里也都算是一号人物。后山外围的山脚下有一间破旧的音乐室,艺术班的兄弟饶有兴致地在里面用木吉他弹奏了一曲卡农。我至今仍时常怀念那个秋天,那些男孩女孩的笑脸,飘荡于树林中的尼古丁,曼妙的乐曲,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惟一的一次真正将存在主义哲学付诸行动的时光。
我转学之后,新的学校没有后山,有的只是一个碳渣铺就的操场。曾经与我交好的男孩女孩们经常给我寄来一些贺卡,上面诉说着近期发生于后山上的有趣变动。直到大学毕业之后,我还常常怀念起那些在后山里谱写的奇幻岁月,成了我青年时光里戒不掉的瘾。现在想来,我不仅不后悔将那些时光消耗在后山之上,反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庆幸。一旦你开始怀念青春时,青春就已经老了,它的寂静中带着你难以察觉的迅捷。前段时间我又偷偷溜回学校里看了一眼后山,四条小径已被金属围栏严密封锁,正当我准备折回的时候,一个稍显青涩的学弟叫住了我,他坏笑着给我引了一条新开辟的隐秘小路。后山上那几颗老歪脖子树仍然完好无损的长在那里,远处的亭子里传来几声哂笑。我顺着烟味走了过去,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正躲在树林中开怀大笑,他们对我报以叛逆的微笑。一个男孩从我身后的小路中闪了出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怀里掏出烟盒,老练的说道:“哥们,抽支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