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想念
这篇文章我写了很久,也很长,似乎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样的用心。又一度清明时节,春风终于吹干了坟上的黄土,吹干了眼角的泪痕。岁月使往事渐渐化为回忆,并慢慢平静。但是人世间有些东西是永远忘不了的,所谓的忘记或许只是不再经常想起。
我曾经一次次隐约听到那熟悉的呼唤,感到那曾经轻轻地搀扶,并再次回味那些安静与祥和。矮矮的土房,油灯昏暗,粗布衣衫,一切还是原来的情景,可是梦中醒来,一切又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被泪水浸湿的被角,这些温暖与触动都是生命力量的来源。脑海里同时也经常浮现,那些对生命留恋的眼神,那些寻找生命支撑的渴望,还有那些无奈的叹息,那些绝路的争吵与夜半的忧伤,以及那些一直含在眼角而又始终未有流下的泪水。他们组成了回忆的另一半,每一缕每一丝都是那样苦涩,难以咀嚼与回味。-----开篇的话
黄昏,金色的夕阳铺满了村后的那条没有名字的小河,河水清澈,倒映着头顶被晚霞燃烧的天空。远处散落的羊群,点缀于绿草之上犹如地毯上撒落的珍珠,时不时远处传来牧羊老者的几声吆喝。他们在缓慢移动,在向村庄的方向汇聚,烂漫的少年则混在其间,落在自家羊群的后面,只顾低头编织着自己长大的梦想。时而他的手伸进口袋,或许是摸一摸刚刚捉到的那只青蛙是不是已经逃走;时而他又咧嘴傻笑,无邪而呆板,那是一种无法模仿的笑。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明天能用到学堂上,还可能是想到了昨天隔壁班女孩的微笑,因为他的眼神中还隐藏有一丝羞涩。总之,男孩的世界烂漫而多彩,让人担心且捉摸不透。那一年我十岁,刚跨出浪漫悠长的童年,但还远没有踏进农村小伙儿的行列。
夕阳落到了山的那边,暮色笼罩整个村庄,烟囱升起炊烟,一幅万家灯火的画卷正在慢慢展开。六月天气的燥热不会因为夜晚的来临而褪去,只是偶尔一阵风路过,留下一点勉强的凉意。参差的古柳披着长长的枝条,时而随风轻轻扭动身躯,仿佛在故意露出掩映下的红砖蓝瓦矮墙。那时吃饭大伙还集中在家门前的胡同里,几块石头,几根倒下的老树,就成了我们所谓的“饭场”。乡村的饭场无论早晚,一日三餐,长此以往,除非是遇到风雨,这时的饭场便是各自家的灶台。乡下十家有九家没有餐桌,就算偶尔一家有餐桌还没有用的习惯。
每一个村,总有几个特能说话的那种人,还有几个垫底的,常常作为大家的笑料,当然也少不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当家的,凑在一起这样才能唱出一台好戏。胡同里九奶奶和九爷是我们族里当家的,老两口住在一起,孩子早已分开来过,没有农活,每每都是天黑就吃饭。他们也负责着整个胡同的卫生,每天打扫一遍,为的是胡同里这些晚辈每天农忙归来能有一个干净的吃饭乘凉的地方。星星来了,饭点到了,各家陆续要出来吃饭了。
“死老头子,你就知道吃,酱豆我让你放点油,你给我忘得一点也没有了!吃去吧!”
“不干活吃那么多油干啥,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省着点!把你的那一半放上,别放的我的那半碗。”
不用猜,九奶奶九爷又开战了。老两口吵了一辈子,这早已是家庭便饭。用我们现代的词来形容他们叫做价值观不同。他们两个拉扯大了三男四女,又养大了一群孙子,早已熬干了所有的年华,就像村后的那株干枯的紫罗藤,难以再次逢春,岁月留下了深深地斑痕。在物质极度匮乏的乡下普通家庭,挑起这样沉重的担子,历经了难以想象的苦涩。而如今苦尽甘来,九爷却早已习惯了节俭清贫的生活,一日三餐吃饱足以。九奶则不一样,他在儿子女儿的开导下已经明显具有了现代意识,辛苦了一辈子,没吃过没喝过,现在就应该老有所得,孩子给的就应该享受。即使现在就不吃不喝,继续三十年前的生活,俭省节约,留给儿孙,他们靠这些是富不了的。
这时候看热闹的就出来了,别指望着这群晚辈劝架,他们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故意气人,就已经算是孝敬二老了。有时候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奶奶,你就别跟他过了,跟俺爷离了婚,我们几家养着你,咋样?”在九十年代的乡村,离婚还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男人和女人们都是认命的。如果哪家即便是年轻人离了婚,至少也会传个十里八村,被人耻笑,更不必说他们这样已经垂垂老矣的夫妇。所以明知道不可能发生,这些晚辈故意给他们开玩笑。也有的时候,泼辣的媳妇也会逗一下九爷:“老头子,给你根棍,打她,打伤了我们给她看,让你出处气。”老头子这时往往会接过棍佯打这些晚辈。在老人的眼里,无论晚辈们已经多大年龄,永远都是孩子,长不大的孩子。而在晚辈的生活中,老人永远是自己的家长,每逢遇到点事情,就会跑来征求老人的意见。这些晚辈们有的父母早已去世,自己担起家庭重担时肩膀还显得有些稚嫩。从小就在老人眼下长大,有他们在,生活或许多了一些安全和依赖。对于老人来说尽管他们不是自己的子女,但他们是自己的孩子,朝夕的生活早已在他们之间融入了亲情。历经岁月的磨砺以及人事的变迁,不曾掺杂任何浮华的淳朴与善良。紫罗藤的枝叶缠绕盘结,早已难以分清谁是谁的枝,谁是谁的叶,谁是谁的根。这群人没有大富大贵,然而就凭几缕粗糙面条,支撑起了热腾腾的日子。有的人拥有成堆的黄金,日子却搞得乱七八糟。
夏天夜空的安静让我们的生活如此美丽,给人无限的憧憬与遐想。就是在这片清澈的夜空下,老人们将一个又一个美丽而浪漫的神话,编织在我们的脑海。横跨夜空的天河两岸,停泊着牛郎和织女的深深地期盼,而在月宫里广寒仙子玉兔那柔和、娴静、典雅的形象,也永远的印在了我们幼小一辈的心中。在那个电视还是奢侈的年代,古老的传说满足着我们简单地精神需求,为夏天送来凉爽,为寒冬趋走严寒。一遍又一遍的讲述,我们百听不厌,每每不知听到何时,一次次我在母亲的膝上安静的睡去。也许我们的希望和梦想就是在这样的口耳相传中延续。时间随风而逝,唯有那泓清澈的山溪般的记忆依旧在我心中哗哗流动。
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能够说的清那厚厚的黄土下面到底埋藏着多少故事与是非,路的下边还是路,城的上边还有城。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洪水泛滥,朝代变迁,战火绵延,一次次的毁灭性的灾难,没有使这群人熄灭,反而每次他们更加倔强的站了起来,继续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尽管千百年来那些震古烁今的帝王将相曾在里建立丰功伟绩,但他们不能决定这里的历史。真正的历史书写人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是这些田地里躬耕的老农,是这些大道上匆忙往来的商贾,是这些学堂里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