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岁月以无声的笔刀为树木默默刻下层层年轮的同时,也一层层打磨雕刻着我们的灵魂纹理。人在人世人情俗世的磨盘中打磨着浮泛光华,渐渐地沉没在世事纠缠的海底深处。我们计较着他人眼色,牵挂在功与名的虚妄枝蔓,心中那份曾透明无尘埃的童心,便不知何时湮没于时光厚积的浮尘下了。
但谁又乐意一颗心只存活于喧嚣浮土的覆盖之下,永失本真澄澈的光芒?幸而,人间除了浮嚣,仍有一味清心之解药——那便是浸入于书页字行间吧。在静谧中打开书籍的时辰,一掬清泉便不知不觉间注入魂灵深处;字句如微细清流滑过,竟悄然洗去了心里一层层浮躁的浊气。
偶然拾起一本散落于书堆里的泛黄书卷,手指抚过微凉且带些糙感的书页时,不经意间竟勾起了一段久远的回忆来:父亲年少时曾是小镇上一位修藤椅匠人。记得一次深秋午后,他枯坐在院中愁眉未展,账目堆叠在斑驳的藤桌之上,生意愈发不如从前,电话铃声总在这时又响起来。而当他习惯性地伸手要拿算盘时,指尖竟触碰到一张陈旧的照片:照片中藤椅编织纹脉与疏密青藤蜿蜒交错,背景是草木氤氲着香气的故园风光……刹那时,他凝滞的眼波忽然被一种未曾经历的旧日澄明触动,他缓缓停住了手——尘封已久的影像仿佛推开了童年小屋的窗扉,让那遥远却鲜亮的光芒倏然照亮了此刻的灰暗。
记忆画面翩然展开:彼时少年的父亲,总在夏日里踩着吱呀作响的老藤椅,目光越过低矮院墙痴痴望外面青绿蔓草间飞舞的斑驳蝶影,脸上浮起天真无瑕的笑;再转眼瞧一瞧,如今的父亲,正坐在灯下专注地整理着旧照片,昏黄灯光轻柔洒落于他清亮的眼眸深处,竟流露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清澈——这澄澈是历经岁月过滤沉淀后的明镜,其最内里的那道纹路,竟是童年记忆本身纤毫未损的脉动。原来在灵魂盘曲回旋的幽深里,每一圈螺旋之终点,无不悄然重又接续着最初的起点。
夜渐深了,月光轻柔而清晰。父亲合上了那本承载时光的书,又将照片珍重夹在了笔记本中——笔记本里压着几张夹带的旧藤叶,它们舒展姿态如岁月深处的墨染水痕。这世界永远在喧嚣着转动,而童年之心何曾离我们远去?这初心乃是我们精神之年轮的最内圈,静待我们拂去蒙尘的浮躁杂念,再次凝视并重拾那属于每一个自我的原初晨光。
当键盘轻响和窗外时断时续的虫鸣彼此应和着,恍然便如那遥远童年的声响一般轻灵。回身重新梳理心中堆叠的年轮脉络:每一圈沧桑皆蕴藏着童年那无可比拟的开端。当世事喧嚣涌来时,记得时时回望,那童年年轮之光永恒辉耀,恰如我们未曾遗失的生命星辰坐标。纵万千风尘裹身,内心最深处那一圈玲珑的印记,始终都折射着灵魂最初、最纯净的脉动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