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智慧善良的老头痴呆了,我始终不接受这个事实,在我小的时候,那个老头经常告诉我:难得糊涂,以至于现在我经常问他,是不是在装糊涂。
可奶奶吐槽老头莫名其妙的行为以及邻居问上一句,还记得我吗?让我真的意识到他痴呆了,他在渐渐得遗忘。这并不是坏事,这个忙碌了一生的老头,现在自由了。可我有些心痛,那种心痛源于被认不出的恐惧。所以每次和老头见面我都反复强调,可不能忘了我。我也每次都能得到我满意的回答,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每次确认完,心里不只是踏实,还有自豪。
我是他儿孙中最佩服他的,他是我亲人中最懂我的。
小时候我是他的跟屁虫,追着问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对他的经历充满了好奇。他喜欢读书,喜欢背诗,喜欢抄书,喜欢养生,在乡下有干不完的活,他还得挤出时间识字来喂养他的精神世界,这让我感觉他并不平凡,奶奶告诉我,这个老头白天干活,晚上读书,有时读得投入,忘了睡觉,直到公鸡打鸣才吵醒他,谁能知道他才上了几天的夜校。他特意为自己建了一个书房,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四面水泥墙,床上放在书,桌上放着书,水泥墙上贴满了他抄的书。他的书房不正式,却样样俱全,这也是我小时候很喜欢去的地方。老头不在书房总会锁上门,防止他淘气的孙破坏他的书,现在书房的门不锁了,也不是书房了。
他待人总是很真诚,年轻的时候招人在家干活,奶奶做了十几个人的饭,拿出最好的面烙了高高的饼来犒劳他们,这在那个年代算是丰盛的了。细心的老头发现少了一个人,骑车去追,追到那人问他,吃饭呢,怎么走了。那人说他姓杨不姓马,他认为这丰盛的一餐是招待那些和老头关系近的工人的,可对老头来说,干活了都是一样的,都得被受到尊重。我真佩服这个老头,他是那么的真诚。
我从小跟着他,听他讲故事,遇到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和他讲,老头从来都会提供情绪价值。在一个不会表达爱的家庭里,却被一个30后的老头表达出来了。还记得,2020年的元旦晚会,我坐在老头的床上隐忍着情绪,肆虐的病毒,勇敢的志愿者,看得我难受死了,我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妈妈看了我一眼我没忍住哭了出来,我说,我想学理,我想当医生。我想当志愿者。他们都笑,笑我容易被动员。这时老头说,不是的,宇婧这样说,说明她勇敢。
我爱这个老头,受这老头的影响,我喜欢上了历史,喜欢上了诗词,真诚得对待身边的人。他不重男轻女,他对每一个孙都是公平的,以至于给他的孙买东西一定是一模一样的。可我总缠着他,希望从他那里多瓜分一点他的爱和他的认可。
如今我长大了,可在他面前我还是爱撒娇,我还是爱抓他的手,爱和他聊我的经历,只不过聊着聊着我会问一句,爷爷,你可不能把我忘了,爷爷每次都回答,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