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这几天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王所长几天前说的那几句话至今还不时在他耳边响起。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几天没睡安稳了。
这天一大早，他第一个来到办公室。从内到外，又从外到内细致彻底地清扫了一番。就连洗手间的瓷砖都差不多一抹到底。出了一身透汗后，大福觉得轻松很多。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倒了一杯茶。茶尽管是凉的，但他还是喝到打了嗝。然后开始想问题。
第二个来办公室的是科长老刘，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他蓄着短须，个头不高，有些偏胖，眼睛小但有神。经常穿一身半新的藏青色西装，旅游鞋。因为怕热，所以老刘很少打领带。他往往只在所里开全体会议的时候才视情况装扮一番。老刘脚上的旅游鞋擦得很白，显得有些扎眼，也似乎与身份不太不相符。这导致隔壁档案室的几位女同志总是看着他窃笑不已。不过因为刘科长心情一直不差，所以女人的这一行为他全当在向领导行注目礼。老刘来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是换鞋，这是例行公事。他把旅游鞋换成了布鞋。没办法，因为是汗脚。换完后，屋子里弥漫了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大福把这形容为“田野里不知名的小花，散发着阵阵幽香”。
气味不好，可气氛还是要融洽的。大福这次照例迎了上去。说了声诸如“科长您吃过饭了吗”之类的客套话。然后习惯性地把科长换下的鞋接过来，放在窗外阳台的角落里晾起来。这个一举多得的做法在他来单位报到后的近一年时间里一直保持着，并且得到了老刘的赞赏。老刘经常指教说：“年轻人，还是谦和好，谦和好啊！”
大福处理好这些事情后刚坐下来，刘科长便趿拉着鞋走了过来。“大福啊，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好像昨晚没太睡好吧？来，跟我说说。”这种关心后辈的口吻让大福觉得既空洞又亲切。
“没，没事。吃得好，睡得好。刚来时确实有些不适应。环境变了，我适应能力还差，现在习惯了！”他给老刘也倒了一杯水。
“搞对象了吧！肯定的。记得我儿子搞对象的时候就像你现在这样。茶不思饭不想，整天魂不守舍的，白天当成晚上过。”刘科长神秘的说。
“科长您真会开玩笑，我刚来一年，要钱没钱要发展没发展，谁看得上啊？”这句话说完，一抹愁云袭上大福的额头。他不做声了。
刘科长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原来这大福是为前几天转正未通过的是发愁呢。他回身向门旁的痰盂里啐了一口，回身拍了拍大福的肩膀。
“单位里人多嘴杂。中午‘福鑫楼’老位置，咱俩好好叙谈叙谈！”科长低着嗓子说。大福听完心下凉了半截。看来这个月的工资又要减半喽！
“福鑫楼”的红烧鸭掌是刘科长的最爱。一盘红烧鸭掌下肚，难免再配上半斤散装高粱酒。用刘科长的话说就是：“鸭掌加白酒，神仙都气走；白酒配鸭掌，佛爷都要想。”真是经验之谈。可大福则不同。他平时是不喝酒的，一则没酒量，二则为省钱。有时迫不得已只在刘科长面前破例。一杯酒下肚，刘科长面色有些发红，脑门隐约渗出几滴汗珠来。
“大福啊，说吧，遇上什么难处了？年纪轻轻的出门在外不易啊，能帮的刘叔一定帮。”大福听了“刘叔”两个字险些“哇”地哭出来。
“科长，那我就不瞒您了。前天，王所长叫我去他办公室的事您还记着吧？”
“……”
“王所长说他家有个亲戚，刚动过大手术，身体特别虚。问我有什么调治的办法没有。我说我是学电子的，不懂中医。王所长说“‘不会可以学，不懂可以问’嘛”。就把我打发出来了。你也知道这方面我确实一窍不通。更何况人家刚动过大手术，咱能给乱出点子吗？我打算再等几天，多打听打听。可还没等办法想出来，咱们转正的结果就出来了。唉，今年又没辙了。我们同来的几个……”大幅哭丧着脸，有些语塞了，一口喝尽了杯里的酒，轻咳了几声。“领导交代的事没办好，我还有啥脸问去！”大福接着说。
刘科长眯着半醉的一双红眼，听完大福的话。先是没做声，接着若有所思，接着又自行要了二两酒。
“大福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年轻人干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及时、有效、严密、周到。领导给的任务不管明示还是暗示，拖三拉四的可不行啊！所长家有没有动过大手术的亲戚我还不清楚？就算他有个亲戚身体虚，身体虚就得补是吧？补就得营养品是吧？你想啊，营养品中什么有档次又来得快？江西的乌鸡、山东的阿胶、东北的人参对吧？你老家哪的？不是东北的吗？……” 刘科长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着，满脸的自信和憧憬。
大福听完刘科长的一番推理，脸上的哭丧气顿时淡掉许多。他终于明白。
这回他心里可有了底。于是叫来饭店服务员，让再包一包鸭掌给刘科长带上，然后结了账。同时向科长请了五天假，马不停蹄地买了北上的火车票……
六天后，大福容光焕发地来到办公室。他又是第一个，照例先是清扫。第二个来到还是科长老刘。一进屋刘科长便笑盈盈地询问事情办得顺利不？家里人好不？大福说一切顺利，一切都好。接着是替科长晾鞋。这次大福却并未闻到空气中先前出现的那股味道。他先是从办公桌下取出两包东西。一包递给刘科长，说这是捎回来的一点心意，年龄大了身体都要补。科长也没怎么推辞就收了起来，只在大福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说有事出去了。
大福迅速拎起另外一包，本着“及时、有效、严密、周到”的原则大步向所长办公室走去。带着自己的全部希望敲开了紧闭的房门……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单位门厅的公示板擦洗一新，上面工工整整写着：
本所青年职工李大福，自参加工作以来，业绩突出，同志关系融洽，为单位发展尽心竭力。经领导班子研究决定，试用期满予以转正。特此公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