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夏莉
卫铮要成亲的那一年，我从岭南千里迢迢赶回京城。
路上始终下着细雨，像情人的吻，连绵悱恻。
赶到京城时，正是上元节。
夜空中绽放出大片大片的烟花，绚烂夺目。
卫铮穿着绯红色衣裳，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沈璃。”只有他能将我的名字叫得这样好听。
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我这样难过。
“很多年前，也是在上元节。你站在我身边，我看着你的脸，心里暗暗地想如果能与你一起，每年看这绚烂的烟花该有多好。”
他看着我，若有似无地笑着。
“沈璃，”他转过脸去，语气里带着伤感与抱歉。
他说，“我当真爱了你很多年。”
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明。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长得这样好看。
三月底，院子里的樱花开了。
我在书房里练字，门外突然传来哥哥的声音。
我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樱花树下的陆明。
他穿着淡绿色的衣裳，微微低着头，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淡粉色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愈加衬得他肤白。
白色的发带被风轻轻吹起，在他的发梢拂过。
斑驳的光透过树叶，浅浅地落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阿璃，快出来，陆明来了。”哥哥在院子里喊。
原来他就是陆明。
自从哥哥上了学堂，陆明这个名字便常常出现在我耳旁。
哥哥说，陆明喜读书，也善读书。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写诗，十二岁便已是名满京城的才子。
而他，恰巧是哥哥的同桌。
“来了。”我应了一声，抚了抚手中的汗才慢慢走出去。
“陆明，这是我的妹妹，你唤她阿璃便好。”哥哥介绍着我。
陆明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却带着疏离。
“你好，阿璃。”他唤我，声音像凉凉的清泉。
“你好，陆明。”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远处窜出来，他皱着眉头打量着陆明。
“他是谁呀？”卫铮声音不悦地问道。
“卫铮，这是哥哥的好友，陆明。”我笑着向卫铮介绍。
卫铮看了陆明一眼，目光不善，与平时爱笑的他不像一个人。
“你手上拿着什么？”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新买的风筝，昨天你不是说想玩吗？”卫铮举起手中的风筝递给我。
我与卫铮自幼相识，他家与我家只相隔一条街。
娘亲与芳姨是闺中好友，所以常常带着卫铮来玩。
“你真好，卫铮。”我开心地接过风筝。
“你怎么脸红了，卫铮。”我不解地问。
“太阳晒的，走吧，我们去玩吧。”
“哥哥，陆明，你们也一起玩吧。”我看着陆明，满心期待地问道。
“我不去，你们去吧。”陆明淡淡说道。
“我和陆明，等会还有事，你们去吧。”
“好吧。”我有些失落地垂头。
卫铮拉着我，跑向院子的草坪。
我回头看，陆明站在树下，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神色。
那年我十岁，陆明十二岁。
二
我与哥哥不在一个学堂。
每日他下学了，再来接我。
有时陆明会与他一起。
每每这时，大家便会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夸着陆明，害羞地偷看他。
他常常穿着浅色长衫，衣袂飘飘，宛如冬日初晨覆盖着薄霜的竹叶。
他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凉意，深邃的眼眸仿佛清泉，隐约露出一股疏离感。
但他笑起来却像冬日的阳光，暖暖洋洋。
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这两年，我小心翼翼地喜欢着陆明。
他喜欢读书，我便常年将书捧在怀里。
只为与他说话时，我能懂他心中所想。
我将一手小楷练得漂亮，只因他说过最喜楷书。
我将他视为我的灯塔，眺望着他向他慢慢靠近。
我想总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
那日，他与哥哥像往常那般来接我。
他长得愈加挺拔，五官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看他的人那么多，可他只看向我，一双眼眸带着笑意：“阿璃。”
我笑着朝他们跑去，留下同窗们羡慕的目光。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们俩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我笑着问道。
“给你。”哥哥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的小木盒递给我。
我满脸期待地打开木盒，一支墨绿色的镯子映入眼帘。
是上次和哥哥逛街，我看中的镯子。
我嫌贵没有买，没想到哥哥偷偷买了回来。
“谢谢哥哥。”我开心地拽起他的衣袖。
哥哥宠溺地看着我，刮了刮我鼻子。
“你呢，陆明？”我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珍重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我。
我打开外层的牛皮纸，竟是《世说新语》的孤本。
这本书我寻了好久都没有寻到。
“谢谢你，陆明。”我看了他一眼，害羞地低下头。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皂角味道。
“你喜欢就好，阿璃。”他扬着嘴角淡淡说道。
回到家，卫铮已经在客厅等着我们了。
“沈璃，你总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卫铮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却带着笑意。
“卫铮，看哥哥和陆明送我的礼物。”我举起手中的礼物，高兴地向他展示。
卫铮看到礼物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你的礼物呢？”我朝他伸出手。
他脸上神色有些尴尬：“我忘记准备了，下次给你补上。”
“我不信，每年我生辰你都早早备好了礼物。”我挑着眉说。
“真的，今年我准备策论给忙忘了。”他垂下眼眸浅浅说道。
“好吧，那明年你要准备双份礼物。”
“好的，准备三份都可以。”他抬起头宠溺地看着我。
月光下，他们围坐在我身旁，为我说着生日祝词。
我开心地偷看陆明，一眼又一眼。
三
我们渐渐长大。
终于到了我及笄这年。
哥哥与陆明都已考取了功名。
他们一个进了户部，一个进了礼部。
陆明是那年会试的状元。
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被他的才华所折服。
喜欢他的女子那么多，可他却全然不见，一心只想实现心中抱负。
我知道，他心中一直都渴望着权利。
如今，正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
我无法像其他女子那样，轻易对他说出喜欢。
我们是好友，若是说了以后，他对我无意，我该如何自处，他又该怎样应对。
我不愿他徒增烦恼，所以只能将他的样子，画了一遍又一遍。
他送我的书，被我藏在了床边的柜子里。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便偷偷拿出来细细翻看。
他是我不能与人说起的秘密。
我想与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相比，我总归是幸运一点。
至少，我可以站在他身边。
即使是以好友的身份。
哥哥与陆明整日忙于公务，卫铮也为今年的会试整日苦读。
我已许久未见他们了。
上元夜，我们相约着一起逛灯会。
哥哥穿着一袭白衣，淡雅清秀。
陆明一身浅绿色长衫，皮肤白皙，鼻梁挺直，薄唇紧抿，像皎皎明月，纤尘不染。
最让我惊讶的是卫铮，他个子高了许多。
曾经到他眉眼的我，现在只到他的胸前。
他穿着一身黑衣，剑眉星眼，墨发飞扬。
“阿铮，最近是不是都在备考。”哥哥关心地问道。
“是的，沈墨哥。”卫铮垂下眼睑答道。
“卫铮，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长得挺好看的。”我眨着眼睛调皮地说道。
“小爷我本来就天生丽质。”卫峥挑着眉说道。
“阿璃，给你。”陆明将买好的橘黄色兔子灯笼递给我。
“谢谢，陆明。”我抿着嘴开心接过。
“兔子有什么可爱的？”卫铮嘟囔着说。
“你说什么？卫铮？”烟花盖住了他的声音。
“没说什么，给你。”卫铮将一个老虎灯笼不由分说地递给我。
“我拿不下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卫铮满脸不开心地看着我。
“好好好，我拿。”卫铮脸上露出笑意。
就这样我像个孩子，左手拿着兔子灯笼，右手拿着老虎灯笼。
烟花在我们头顶大片大片绽开，绚烂夺目。
我看着陆明的侧脸，心里想着如果能与他看这烟花，一年又一年该有多好。
四
见到柳盈盈的第一眼，我便不喜欢她。
她长得秀气婉约，细细的眉，白白的皮肤，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
陆明向我们介绍着她：“这是宰相之女，柳盈盈。”
柳盈盈和我们笑着打招呼，眼里却不经意流露睥睨的神色。
她细细的腰，像春天的杨柳。
虽然我不喜欢她，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美。
“阿璃妹妹，听陆明说你们从小便相识了，我真羡慕你们的情分，以后你们可要常常带我一起玩呀。”
“陆明，你说好不好？”
她笑着，一双眼眸水盈盈地看向陆明。
陆明也笑，两个人像认识多年的好友，默契十足。
我像个旁人，傻傻地站在身边，不知该说什么。
从前，我总觉得陆明不爱笑。
他少有的笑，都是因为我。
所以，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在陆明心中是不同的。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陆明并不是只对我笑。
他对柳盈盈也笑。
陆明与柳盈盈还在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我却不想再听下去。
这时，卫铮漫不经心地说道：“沈璃，我想吃食香阁的卤味了，你陪我去买吧。”
我正愁找不到理由离开。
“好。”我跟着卫铮离开。
不再回头看陆明与柳盈盈脸上开怀的笑意。
五
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又开始了。
春日宴上有节目表演，往年都是我们四人一组。
我弹琴，陆明吹箫，哥哥吹笛，卫铮舞剑。
每年都是我选曲子。
今日我们四人相约一起讨论春日宴的事宜，没想到陆明还带了柳盈盈。
柳盈盈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
我看了一眼陆明，坚定地道：“今年我要选《西洲曲》。”
“阿璃，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这种温婉的曲子吗？”哥哥问道。
卫铮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陆明看了柳盈盈一眼又看向我，满脸歉意地说道：“阿璃，今年你们一起表演吧。盈盈也想参加春日宴，我陪她一起。”
他目光真挚地看着我，眼里带着歉意。
我呼吸一怔，胸口闪过一丝疼痛。
“可是年年你都是与我们......”
“阿璃妹妹，真不好意思，是我想与陆明一起参加，你不会介意吧？”她看着我，眼尾带着笑意。
我看向陆明，他眼中的歉意更深。
可是却始终没有开口。
“自然不会。”我笑着说道。
“那你们想表演哪首曲子？”
“正是阿璃妹妹刚才说的那首《西洲曲》。”她看着我，目光挑衅。
“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我们便演奏《高山流水》好了。”我浅浅笑着。
内心有个在轻轻声音说道：“沈璃，你可不能哭。”
“那今年我不舞剑，我来吹箫和你的琴音。”卫铮看着我说道。
“你何时会吹箫，我怎么不知道？”我皱着眉问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卫铮面色不悦地看了陆明一眼，挑眉说道。
六
春日宴上。
陆明与柳盈盈演奏的《西洲曲》悦耳动听，在场的人无不称赞。
陆明看向柳盈盈的目光里，满是温柔。
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阿璃，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哥哥关心地问道。
“没事，哥哥，可能昨夜染了风寒。”我垂下眼眸轻声回答。
耳边传来路人的声音。
“这便是宰相家的千金，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陆明那小子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睐？”
“你小声点说，我听闻柳大人有意撮合二人，生辰八字都已经看过了。”
嘭。
古琴从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的思绪回到第一次见到陆明的那天。
他绿衣飘飘，仿若闯入我梦境的精灵。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已要娶旁的人。
我记不清是如何上台，如何演奏的。
只记得下台时，柳盈盈依偎在陆明身旁，眼眸里都是笑意：“阿璃妹妹，你当真抚得一手好琴，愿我们的情谊如你们演奏的曲子一样，高山流水，琴瑟之好。”
好一个高山流水，琴瑟之好。
我看向陆明，他却不敢看我。
原来他早就明白。
胸口愈加的疼了，汗珠大滴大滴从额头滑落。
“阿璃，我送你回家吧。”哥哥关切地说道。
“沈墨兄，原来你在这。”又有同僚上前与他聊天。
“沈墨哥，我送沈璃回去吧。”卫铮扶起座位上的我。
“如此也好，到家让爹爹请郎中上门为你瞧瞧。”哥哥为我披上紫色披风。
“嗯嗯，那我们先走了。”我伴着卫铮离开。
“阿璃妹妹与卫铮当真是青马竹马，感情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柳盈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铮握紧我的手。
我回头看陆明，他眼里好似带着失落。
可美人在怀，他又怎么会失落。
卫铮扶我上马，我贴着他的后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
我以为他会问我原因，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味地往前骑。
七
回到家我便病倒了。
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
哥哥来看我，满眼心疼。
我低声问哥哥：“陆明真的会与柳盈盈成婚吗，哥哥？”
哥哥看着我的样子，目光似有不忍。
“听说，他们在议亲......”哥哥看着我的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过几日，我要去苏州公干，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去看江南风景，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哥哥温柔地说道。
“好，谢谢哥哥。”
我与哥哥出门，陆明与卫铮来送我们。
“阿璃，一路顺风。”陆明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给你，广福斋的。”卫铮将一大盒糕点递给我。
“会试加油，我和哥哥等着你的好消息。”我扬起脸着看他。
“知道了。”卫铮神色安静地说道。
“我们出发了。”哥哥扶着我上了马车。
陆明与卫铮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哥哥，你真好。”我依偎在哥哥身边。
“谁让我是你哥哥呢。”哥哥笑着说道。
八
到了苏州，连绵不断地下着细雨。
我心中念着陆明，一心想找些事做。
哥哥不让我出门，让我在院子里待着。
有日，我趁着哥哥出门办公便与小绿一起上街。
街上许多流浪的人。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散落在街上的各个角落。
“布粥了。”
有人遥遥扯了一嗓子，流浪的人群都纷纷朝街角走去。
街角搭了布棚，大锅里传来粥的味道。
哥哥穿着粗布麻衣，在人群中忙碌着。
他抱起大哭的孩子，扶着年迈的老人，为他们盛起一碗又一碗的稀粥。
我和小绿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悄悄回到了院里。
夜晚哥哥来看我。
他满身疲惫，眼里却带着笑意。
“哥哥，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你了。”我轻轻说道，怕他责怪我。
“今日你上街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好让两个侍卫跟着你。如今苏州大涝，粮食颗粒无收，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你下次出门，一定要让侍卫跟着。”
“知道了，哥哥，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这么说来，倒真有一件事，你可以帮上忙。”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书房抄着祈福的经文。
这便是哥哥让我帮忙的事。
“小姐，休息一下吧，你都已经抄一天了。”小绿心疼地说道。
“我把这点抄完就好了。”我挥挥手，继续专心抄着。
小绿走到我身旁，为我磨墨。
终于抄完最后一个字，我抬头就看到眼含笑意的卫铮。
“你怎么来了，卫铮。”我开心地说道。
“会试结束了，我就来了。”卫铮挑眉说道。
“你考得怎样？”
“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是怎样？”
“榜眼。”卫铮露出开怀的笑。
“太好了，卫铮，我以为你最多得一个乙等。”我为他欢呼。
“瞧不起谁呢？”卫铮笑着，将手轻轻地放在我头上。
我以为他又要像小时候那般，弄乱我的头发。
没想到，他只是抚了抚我的发梢。
为了庆祝卫铮的到来，哥哥比往日更早归家。
“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可以。”哥哥赞许地看着卫铮。
“多亏了沈墨哥的笔记。”卫铮笑着说道。
他们俩相视一笑。
我却总觉得他们有秘密瞒着我。
九
第二天一早，卫铮便跟着哥哥去搬运粮食。
我在书房继续抄写着祈福的经文。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响彻天际，我一惊，手中的墨水滴落在纸上。
“小姐，可是惊到了。”小绿贴心地拿来披风为我系上。
“今日的风雨可真大呀，少爷与卫公子不知回城没有？”小绿看着窗外忧心地说道。
“拿伞来，我们去门口等他们。”
天渐渐黑了，哥哥与卫铮还未回来。
我心里莫名的不安。
突然，马蹄声划破长空。
哥哥神色焦急，满身泥泞驾马而来。
“哥哥。”我赶紧上前扶他。
“我们回城的路上遇见了山崩，卫铮与尽数人马被困在山里，我来召集人马，去营救他们。”哥哥长话短说，越过我往院里走去。
我全身发凉，手止不住地颤抖。
“小姐？”小绿担心地看着我。
“小绿，陪我去换套便装。”
哥哥召集好人马，我在门口等他。
“哥哥，我也要去。”我恳求地看着哥哥。
“胡闹，山崩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哥哥训斥着我。
“哥哥。”我看着他，目光坚定。
“罢了罢了，自己骑着马，小心跟在后面。”
哥哥飞身上马，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城外飞奔而去。
路上满是泥泞，雨水浸透了衣裳。
我感到有些冷。
脑海里全是卫峥的样子。
他开心的、张扬的、难过的、得意的。
从我记事起，他便在我身边。
我难过时，他哄着我；我开心时，他陪着我；有人与我吵架，他总是将我护在身后；他知道我爱吃什么，最喜欢哪种颜色。
原来他一直在我的身边。
我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祈祷着他千万不能出事。
终于到了山脚下。
山上滚落的巨石与泥土，覆盖了原本的道路。
哥哥与衙卫开始挖土。
一具又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从泥土中被挖出来。泥土覆盖了他们的全身，我甚至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周围传来凄惨的哀嚎声，有人看到自己的亲人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我心惊地站在一旁，内心渐渐被恐惧填满。
“阿璃，你快来。”哥哥在远处唤我。
我快步走过去。
四周的泥土巨石终于被清空，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山洞。
“卫峥。”我大声喊道。
没有人答应。
“卫峥。”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过。
“沈璃？”卫铮的声音从洞口里传来。
“太好了，你还活着。”我掩面痛哭，内心却无比的庆幸。
幸存的人从洞口一个接一个地爬出来，卫铮是最后一个。
他全身沾满了泥土，脸被石子划破，留下细细的痂。
我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从前看话本，总是不懂为什么故事里失而复得会让人无比欣喜。
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失去时，你才会明白它有多么珍贵。
卫铮用手指轻轻抚去我脸上的泪水：“怎么还哭了。”
我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安静地没有说话。
这时，哥哥在一旁轻咳：“我们该回家了。”
十
回到家，我因受凉染了风寒。
大夫说不能吹风，哥哥与卫铮便让我待在屋里。
我嫌待在屋里无趣，卫铮便上街买来许多话本子。
“这些话本子，你三天三夜也看不完了，安心待在屋里吧。”卫铮将话本子放到书桌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样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卫铮不解地说。
“卫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这几日，我细细回忆了从小到大我与卫铮的相处，发现他总是在照顾着我。
卫铮抬眼看我，眼里说不出的认真，窗外传来一两声蝉鸣声。
原来已是夏天。
“你当真要问？”他缓缓开口，黑色的眼眸里染上蛊惑。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沈璃。”
“你从来没有说过。”
我说了，在每次看向你的眼里。
十一
我与哥哥说我和卫峥在一起了，他好似早料到一般。
“我一直都看好他。”
“你早就知道他喜欢我？”
“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往我们家跑呢，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哥哥浅浅笑起来，原来他早就知道。
不久，天终于放晴。
哥哥公干也顺利结束。
我们回到京城，陆明来接我们。
他一袭白衣，依旧风度翩翩。
我看着他的眼睛，内心却再没有波澜。
卫峥偷偷捏了捏我的手。
“是不是马上可以喝到你与盈盈的喜酒了？”我笑着问道。
陆明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最后他看着我低声说道：“阿璃，我与她只是好友。”
“可是，我听......”我疑惑地望向哥哥，哥哥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我们回家吧。”
我没有再问，牵起卫铮的手走在前面，哥哥与陆明跟着身后。
后来，我听哥哥说陆明最后还是拒绝了柳盈盈。
他说他心中始终有一人，他放不下。
哥哥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哥哥，我当初喜欢他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可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和卫铮好好在一起。”
十二
那是我与卫铮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一起踏马郊游，尝遍各种美味的小吃。
我们像所有恋人一样，挂红绳去月老庙祈福。
“我想吃糖葫芦。”看到门口有卖糖葫芦的老人，我拉着卫铮走去。
“哇哇哇，我要糖葫芦。”地上坐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吵闹着要糖葫芦。
我买了两支，送给他一支。
他立马停下哭声，眨着可爱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
我摸了摸他的脸蛋，笑着说不用谢。
卫铮在一旁满眼笑意地看着我。
“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眨着眼睛问道。
卫铮脸上闪过一丝红云。
他垂下眼眸，低声说：“嗯，我都喜欢。”
“卫铮，你也在这，真巧。”一个穿着淡粉色衣服的女子与卫铮打招呼。
“嗯。”卫铮礼貌地应和几句，便拉着我离开。
我回头，看到女子还在看着我们。
“她是谁呀？”我好奇地问道。
“太守家的女儿。”卫铮不再多说。
我与卫铮来到月老庙前那棵樟树下，他对着月老许愿。
“愿我与阿璃，年年岁岁永不分离。”
他亲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低语：“阿璃，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欢喜。”
他将一支翠绿的钗子，递给我。
“希望有一日，我能亲手为你戴上，阿璃。”
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我在卫铮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想着天长地久不过如此。
十三
马上要到中秋。
每年中秋前夕，爹爹与娘亲都到去庙里祭拜。
如今哥哥长大，爹爹便让哥哥代替他们去庙里祭拜。
我央着哥哥带我一起。
卫铮听说我要也去，本想与我一起。
当那日是他祖母寿辰，他不好缺席，只叮嘱哥哥好好照顾我。
“知道了，我自己的妹子，还用你说。”哥哥笑着看着我们。
没想陆明也来了。
寺庙在城外的山上，风景很美。
我们一路说笑着便抵达了。
哥哥去大殿正式祭拜，我与陆明在庙里四处逛逛。
“阿璃，你与卫铮？”陆明看着我问道。
“我们在一起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淡淡说道。
陆明眼里闪过一丝心痛。
“阿璃，我曾经是想过柳盈盈在一起。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春日宴那日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全是悲伤。我后悔了，阿璃，我不愿你难过。”
“陆明，我曾经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已。我曾经幻想过，有一日可以牵你的手。可是，都过去了。”
我转过身去，不去看他的眼睛。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我和陆明对视一眼，急忙向大殿跑去。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山贼。
山贼在寺庙团团围住，我和陆明跑到大殿，幸好哥哥没有事。
“我已经让阿昌从小路回去通知官府，用不了多久救兵就会到。”哥哥轻声对我们说道。
我手心全都是汗，哥哥握紧我的手。
“别怕，阿璃。”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箭矢穿过大殿射到里面。
“小心，阿璃。”陆明将我护在身后，一枚箭矢却穿过他的身体。
“陆明。”我和哥哥惊呼。
他缓缓倒在我们怀里，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裳。
“阿璃。”他唤我，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
“幸好你没事。”
十四
寺庙外传来厮杀声，是救兵到了。
陆明的气息却越来越虚弱。
大殿的门被撞开。
紫影随风起，墨发飞扬。
“卫铮。”我大声喊道。
他大步向前，将我拥入怀里。
“陆明，受伤了。”我小声地啜泣道。
“没事，我来了。”
他唤来士兵，将陆明轻轻放到担架上。
陆伯父为陆明请来名医。
但他们只能暂时护住陆明的心脉，却救不醒他。
“我师傅老人家或许可以救陆公子一命。”陈大夫轻声说道。
“您师傅在哪？”陆伯父焦急地问。
“他在岭南。”
“路途遥远，不知道明儿的身体是否......”
“我可以用药吊住陆公子的身子。”
“伯父，陆明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想一同前往。”
“那便有劳阿璃了。”陆伯父仿佛一夜间老了好多岁。
十五
初秋，夜已寒了。
我看着卫铮送我的钗子，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找卫铮。
他眼角发青，神色疲倦。
“怎么了，阿璃。”我看着他的眼睛，不忍心地说道：“卫铮，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许久没有声响。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耳边却传来他的声音：“沈璃，你总是这样。你说在一起便在一起，你说分开便分开，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怎么想？”
“对不起，卫铮。”他后退一步，目光凄凄地看着我。
“沈璃，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他垂下眼眸，像个受伤的小狗。
“卫铮。”我轻轻唤他。
“别再叫我了，沈璃。”
“你根本就不爱我。”他转过身离开，留下落寞的背影。
我抹脸，上面全都是泪。
十六
出发去岭南的前夜，我打算把卫铮送我的钗子还他。
我来到他家，正巧碰到他与好友在聚会。
我没有让仆人通报，躲在暗处看他。
他着一身黑金镶边的锦衣，随意地坐在位置上。
大家都以他为首，他不羁地笑着，喝着酒。
神色漠然，不带感情。
人群中有人起哄，说着他的心上人是谁。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女子，是上次我们在月老庙遇到的那个粉衣女子。
女子害羞地看着他。
我不愿再看下去。
“卫铮。”我从暗处出来。
他看到我有一瞬间的欣喜，接着神色又变得漠然。
“你来干嘛？”他冷冷说道。
“这支钗子还你。”我把钗子递给他。
他接过钗子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随手便将它扔到旁边的水池里。
“送你的东西，不要就扔掉好了。”他转过身去，继续与友人喝酒。
周围人都看着我偷笑。
我看着沉入水池的钗子，义无反顾地走进水池。
初秋的水已经有些冷了。
我借着微弱的光，在水池里一点一点摸索。
身后渐渐没有了声音。
“沈璃。”卫铮生气地喊道。
他将我从水里抱起：“不过就是一个钗子。”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对不起，卫铮。”我在他怀里轻声说。
曾经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十八
春去秋来。
我与陆明已在岭南的药王谷待了三年。
陆明躺在床上，像个睡美人。
我每日给他读书，带他晒太阳。
日子在一天一天过去。
我在药王谷跟着药王学习草药，被太阳晒黑了许多。
在药王谷的这些日子，我渐渐静下心来。
只是每每想起卫铮，心里总是一阵阵心痛。
哥哥写信来说，卫铮已与太守之女议亲。
问我何时归家。
他终于爱上了别人。
这不是我希望的吗，为什么我的心却这样痛。
十九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给陆明读书。
他的手竟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怀疑自己眼花，赶忙叫来药王。
他一只手为陆明把脉，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胡子。
“小妮子，他终于要醒了。”药王笑着说道。
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掉落。
“别哭了，小妮子。”这三年已经听你哭得够多了。
原来他都听到了。
陆明慢慢地睁开眼。
看到我，他渐渐安心下来。
他渐渐恢复。
听我说他已经昏迷了三年，惊讶不已。
“阿璃，这三年谢谢你。”他目光澄澈。
“当初都是为了救我，你才......”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阿璃，你与卫铮？”
“我们分开了。”
“阿璃，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欣喜不已，想着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可是你的眼里再没有我了，去找他吧。别像我一样，让自己后悔。”
陆明看着我，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二十
我从岭南千里迢迢赶回京城。
路上始终下着细雨，像情人的吻，连绵悱恻。
赶到京城时，正是上元节。
夜空中绽放出大片大片的烟花，绚烂夺目。
卫铮穿着绯红色衣裳，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沈璃。”只有他能将我的名字叫得这样好听。
“很多年前，也是在上元节。你站在我身边，我看着你的脸，心里暗暗地想如果能与你一起，每年看这绚烂的烟花该有多好。”
他看着我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笑着。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眉毛微微上扬，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像弯弯的月亮。
“沈璃，”他转过脸去，语气里带着伤感与抱歉。
时隔多年，我已经猜不到他的心。
他说，“我当真爱了你很多年。”
二十一
那夜我与哥哥喝了许多的酒。
我问哥哥：“怎么才可以让一个人回心转意？让一个人重新爱上一个人？”
哥哥看着我，目光悲伤：“阿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迷迷糊糊看着卫铮向我大步走来。
在我要摔倒之际，一把将我抱在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好闻。
我又开始做梦了。
这三年我做了无数个关于卫铮的梦，每次他都转身离去，我连他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这是三年来唯一的美梦。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你醒了。”卫铮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
“你怎么会在这？”
他倚在床边，眉毛上挑地看着我。
“那要问你自己了，昨天有个人拉着我的衣袖怎么也不让我离开。”
“我没有说什么胡话吧。”我心虚地低下头。
“胡话倒没有说。”他顿了顿。
他说：“只是一直让我娶你。”
“我......”我看着他，羞得说不出话。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沈璃，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嫁给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是很多年前的那支钗子。
我接过钗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卫铮，我爱你。”
二十二
我与卫峥大婚，十里红妆。
我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卫峥。
门打开了，飘来桂花酒的香味。
卫峥脚步欢快地走到我跟前，轻轻揭开我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味。
卫峥一袭红装，剑眉星目，英俊极了。
我们喝了交杯酒，他的唇便吻了上来。
我想着我应该主动点，便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谁知却怎么也解不开，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含进嘴里，喘息着说：“阿璃，你别动了。”
我满脸通红，不敢再动。
卫峥褪去了外衣，将我一把搂进红帐之中。
他缱绻地吻我，在我耳边低语。
“阿璃，我想要……”
他含住了我的耳垂。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把干柴。
一点就着，整个人都要烧成灰烬。
又像是一尾缺水的鱼。
干涸得寻找着水源。
屋外，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屋内，红烛摇晃，长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