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墙角悬着的最后一滴春霖,像迟迟未落的句点。推开窗户,恰好接住这枚湿润的标点,掌心洇开的水渍便倒映出整片天空的晴。
早春时节,樱花开了,织就一片绯云,花瓣在风里簌簌飘转,恍若被揉碎的晚霞笺。老柳却还攥着满把银毫,迟迟不肯落笔。青石径上,苔痕正悄悄洇染阶前篆刻的年轮,而新笋正以破竹之势顶开陈年松针,露出翡翠般的锋芒。
撬一片沉睡已早的茶饼,小心翼翼地投入温好的壶中。开水沿着壸𤩹细细冲入,让茶叶在水中翻转。慢慢的,那迷彩色的老叶片,便如初春的雨信,顿时鲜活起来。此刻,东方树叶在水中,在壶里,又舒展成了属于它的又一个完整的春天。
穿林而过的雨总带着私语,像蚕食桑叶般洒在伞上。几个小孩嘻笑着追逐而过,他们光着头,任由雨滴滑过红彤彤的脸,彩帛般的笑声惊醒了蛰伏的桃花水母。它们撑开透明的罗裙,在倒影构成的天空中,与斜掠而过的燕子跳起回旋的华尔兹。
暮色里,经过那半片残碑,拓印的苔痕比碑文更苍劲。沉静了一个冬天的鸟儿又开嗓了,你一言,它一语,便叽叽喳喳凑成了交响曲。
石隙间偶尔传出的虫鸣,尤如哑声哑气的小铃铛,时不时摇响无人认领的晨昏。
远处钟鼓楼整点报时的钟声传来,我发现脚边有一群运送花瓣的蚂蚁。这些六足纤夫扛着庞然的春日,又开始在泥土的褶皱里搭建粉色的世界。看来,浪漫不仅仅属于人类,它们的世界也是五彩斑斓的。
归途中,撞见一树晚樱在春天的起义。它们挣脱虬枝的桎梏,纷纷扬扬掠过我的眉睫。忽然懂得那些深埋地底的蝉,何以在暗夜中默默计数年轮,等待某天把积攒的光阴都唱成透亮的诗。
大自然是最好的调色师,在不同的季节里,用不同的色彩搭配出不同的风景。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初心永远。
“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冬天灭掉的,春天一定会重新升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