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二)

        连续两晚我收到了许多亲戚和许久不联系的朋友的电话,他们一起谴责我,我才发觉那天晚上我跟那位值班师傅宣泄的话,全都一句句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了,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第二天部门开完会,单独留下了我们班组,这是一场批斗大会,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知道说的就是我。

        我说过的话,以及与我有什么关系的人,在部门领导这里了如指掌。

        我只觉得一阵后背发凉,再次想起家人的话,不禁有种天塌地陷,五内俱焚的感觉。

        后来我发现所有的同事对我的态度都变了,冰冷而严酷。

        在这种心情下,我工作出现了失误,又被吓出了怪病,每天持续发低热,经诊断是植物性精神紊乱。

        我于是放了三个月的假。

        三个月以后,心情平复了,人也开朗了一些,回到岗位上,我发现大家并没有对我的态度有什么好转,反而以前对我好的别的部门的同事,也对我各种冰冷和嘲笑。

        后来,我调离了这个岗位,去了另一个班组的岗位,但是那里的同事,对我也友善不到哪儿去。

        中午和晚上去食堂吃饭,满食堂的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或是讽刺挖苦。

        在厂区的小路上碰见熟悉的或是陌生的同事,都会对我投来扎心的目光,或者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大多是我说过的原话,但是复述出来特别的让我不适,而我又总想不起来这些话我在哪里说过。

        有那么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提出了辞职。

        可是待我如此刻薄的单位,竟没有通过我的辞职申请,而是让我休了长假。

        我心想,缺少了我这个精神靶子,大概他们这些无聊变态的人也就失去了很多乐趣吧,不通过我的申请,想必也是想等我休完假回去他们好继续虐!

        所以我发誓,这个单位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然而在家里也不得安生,连楼上的邻居都每天隔着天花板对我各种言语骚扰,我单位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我愤怒之余,还有些纳闷,我到底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除了当时那晚上没管住嘴,后来工作出现了失误,我单位里的人至于把话要传到我的邻居这里吗?

        我当时有种想死的感觉。后来我愤怒到了极致,每天隔着天花板对楼上怒吼,甚至要拿菜刀去楼上砍人。

        我跟母亲说这些,母亲不理解我,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

        她说她也调查过了,所有人都夸我很棒,很厚道,很能干,也很有才。我就想,这些人是什么人啊到底,当着我母亲的面这么会伪装。

       除了母亲之外的所有亲戚,对我也早已变了脸色,把我当个异类一样对待着,吃喝好好供着,但是就是不给好脸子,还时常几句话讽刺挖苦,或者拿我寻开心,动不动还说说我在厂里的那些“丑事”,合着同事、邻居和家人都连成了一片。


        家人把我骗到了医院,说是给我做心理辅导,然后我却被关进了精神病院的封闭病房。

        我当时是恨死他们了。那里的医生护士,也被单位买通了,每天都用言语和表情对我进行精神摧残。

        我就想,是家人把我关进来的,那么那些亲戚一定会瞒着我不知情的母亲买通院方,联合单位一起给他们洗脑,在一起“惩罚"我。

        没办法,这里不是我的家,必须听人家的,我看见了那些不肯听话吃药的病人的下场,所以就乖乖吃药,尽管我心里认定自己没病,是被陷害进来的。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半年,这半年我怕母亲担心,也是天天听话吃药。

        这期间,我还交往了不少不错的网友,成为现实里的朋友。然后在他们的鼓励下,我参加了新的工作,加入了保险行业。

        这个时候,我已经彻底地跟家人和过去的同事、朋友断了联系。

        在保险公司,我的业绩可以说很差,但是同事们都挺不错,我也就没什么奢求了。

        毕竟,我参加这份工作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赚钱。

        然而业绩差,就意味着做不久,半年后我只能离开。

        而就在我去办离职的那天,保险公司的同事们脸色也都变了,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还对我在原单位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们的表情和言语我是如此熟悉,甚至感觉又重新陷入了冰窟。

        紧接着,我的朋友们也开始对我若即若离,说话不痛不痒,还各种吹毛求疵,三观颠倒。

        有一次,在酒席上,一个朋友不停地揶揄我,其他人却充耳不闻,我骂他了几句,却有人出来维护,说我很奇怪,吃饭吃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更奇怪的是,我后来每次找工作,用工单位仿佛都提前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负责人冷言冷语,没有好气,有意思的是,最后还都能应聘成功。

        然而,我怎么可能去那些地方上班,任用我无非是想多个乐子吧,我当时这样想着。

        我楼前楼后的邻居,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全都是我,我甚至都不敢出门。

        这一天,我在上网玩游戏。突然听到了楼上那邻居的一句话,我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说:“他正在玩QQ桌球。

       ”原来,我的网络被人给监控了。

        后来我给我母亲打电话,放下电话不久,楼上又复述了一句我在电话里说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手机也被监听了。

        我这时候仿佛明白了,之所以我那么多人都能连成一片,那么多人都能被无故笼络,是因为所有这些人我都跟他们有过通话。

        于是我换了号码,可是还是无济于事,我再次同时换了手机和号码,可还是没有作用。

        某一日,我突然发现,就算我不通电话,我在家里说的话,楼上的邻居也能复述出来,原来,手机本身就成了一个窃听器,就是放着不用,我的话也能传到他们耳朵里。

        我确信,我的家庭住址他们已经知道了,只要知道了我的家庭住址,就可以无休无止地监控我。

        而且手机本身还能定位我的位置。

        意识到这一点,突然间就像五雷轰顶,我整个身体都软了。

        我知道我这辈子已经彻底完了。

        我曾离家出走,一周以后就回来了,因为我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我曾试过自杀,但是刚坐到窗口,就胆怯了。

        我也曾报过警,但是警察来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综合上面医院里的医护人员的表现,我深深觉得,现在的社会没救了,而我的生活更没救了。


        就在这样的状态,我度过了浑浑噩噩的许多年,我在网上恣意发泄,也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人变得越来越懒,身体一日胖似一日。

        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吓唬那些监控我的人。

        我先是不带手机,外出了一趟,其实是去网吧上网了。

        回来后,我神秘地告诉母亲,我有个10年前认识的哥哥,是做一个神秘工作的,他专门负责反监控,“他说”,现在那些人监控我的方法比较特殊,但一定能查到,但是可能牵扯到相关利益,需要一段时间。

        这话表面上我是在跟母亲聊天,实际上是说给监控我的人听的。

        果然,这一招很奏效,监控我的人可能是有所忌惮,对我的监控仿佛减少了,哪些冲击我大脑的话语,也变少了。

        就这样侥幸地过了几年,我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也有了新的工作。

        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了。然而突然从那么一天开始,曾经我听到的楼上的那个声音又开始了猛烈的袭击,这一次却不是我在家里这么简单了,而是一天24小时不间断,无论我在何处,都是如此。

        由此,我打破了原先的一个看法,这个人不是什么邻居,而是一个掌握着某种高科技的人。这种高科技可以随时随地,把人的大脑当做一个电台。

        连续三日,我就没睡个好觉,声音太大了…


        这一天我终于崩溃了,这一次很决绝,我从我们市中心一路走到了郊区,就是为了寻找一片可以跳下去又不会被救上来的海域和时机。

        然后这一路上,那些声音就这样充斥着耳边。

        遇见的路人,也是纷纷各种诡异做派和言语。

        哪怕我甩下包,脱下外衣,走向大海,直到海水一直没到腰,那些声音还是不绝于耳。

        但是大海太高深、太宽广了,夜太深了,一种恐惧把我包围住,我挣扎着爬回了岸边。

        穿上外衣,背上包,经过刚才海水的浸泡,人变得清醒了一些,也放松了一些,可能是麻木了。

        我开始往回走,遇见的路人还是那些诡异的言语和做派。

        我也不去多顾,真的累了。

        就在路走了一半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我发现了不对劲。

        如果是监控我的人怂恿挑拨路人针对我,那么这些路人连续不绝从身边路过,他们是如何分身同时给这些路人打电话“控诉”我的,而且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会走哪条路?连我自己,都是摸索着走的,这可是从郊区到市区啊。

        从那一刻开始,我想到,既然这些路人不是被监控我的人怂恿挑拨的,那又会是谁?不可能是什么未知生物吧!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如果不是被监控,那也就是说,那些路人的表现都是我个人的幻觉。

        如果今晚的是幻觉,那么我这么多年遭受的这些,也都是幻觉喽?这样顺藤摸瓜,我终于排查清楚,所有不好的经历都是我的幻觉。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确是一个精分患者。

        母亲去质问领导时,同事的解释和对我的夸奖,我也全都明白是真的了。

        很多人说过的一些肺腑之言,我也明白是真的了。

        可在当时,我都当做是虚伪。

        而现在,我可以清楚知道,哪些真哪些假。

        回到了家,我把这个思考的结果告诉了母亲,母亲喜极而泣,说我终于醒悟过来了。

        然后我们去了精神病医院,医生都说这很神奇,然后开了药。

        其实从我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那一刻开始,我所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不好的现象就开始逐渐减少了。

        后来的情况就是越来越好,现在早已经没有幻觉了,只是多年的病痛,已经让我难以融入社会,失去了工作能力,要一点点慢慢适应。

        如今,从我顿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有了一拨很要好的朋友,也跟家人关系重新密切起来,世界一片大好,我居然那么多年都挣扎在梦魇中,想想也是蛮唏嘘的!

        我现在可以很形象地描画出当时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全世界都以你为中心的孤立感!

        没错,我的病就是你们常说的精分,幻视、幻听和幻觉是其典型症状。其实还有一些谜我没解开,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在此就不多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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