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得一人,默默伫立于斜阳里,观黄叶遮窗,听西风过耳,忆赌书泼茶,憾当时寻常。
纳兰性德,生于寒冬雪花飘落之季,卒于暮春柳絮纷飞之时。他的一生像极了这两种花,纯洁、飘零,别有根芽。
他有着堪比皇族的尊贵血脉,有着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拥着人人艳羡的才情、官职,如此流年,夫复何求?
然而,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的词,家家争唱,他的心事又有几人知晓?
18岁中举,之后又考中进士,进而成为康熙的一等御前侍卫,他的仕途太顺利了,没有太多的跌宕起伏,以至于他的一切都不加雕琢,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舌言情,以自然之情待人处物。他太自然了,那个尔虞我诈的皇宫不适合他。
正因如此,人人艳羡的御前一等侍卫一职,像一只枷锁将容若牢牢铐住。在这里,他施展不了平定吴三桂的雄心壮志,更不能纵情山水,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他是朝堂上的野鹤,拥有精致的翅膀,却难以振翅一飞,只留一颗纯洁的心,夹杂在皇帝与父亲之间,备受煎熬。
渌水亭大概是容若最喜欢的地方了吧!可能这是世间唯一一所能让他的灵魂暂时休憩的地方。在这里,他与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等“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谈古论今,有时也在一旁静静坐着,笑看友人踞坐狂叫、谩骂世事。或许他是羡慕他们的吧!常处山野河泽,无拘无束,这岂能不是他的心愿,然而他的背后是纳兰家族,他不能也不敢放纵自己。他像一只山野里的囚鸟,心有余、力难足。
说到友人,不得不提顾贞观,“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他们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发誓要生生世世做朋友。一句“然诺重,君须记”催尽了世人多少泪水。
实乃重诺,容若因顾贞观的两首《金缕曲》泪不自禁,答应救被顺治十四年科场案无辜牵连的顾的好友吴兆骞回京。顾贞观之后也帮助容若接江南名妓沈宛进京,虽因礼教,二人最终未能在一起,但那段时光定是卢氏去世后容若最快乐的日子了。
他们是真正的朋友,无身份地位之别,顾读他的词,懂他的心。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容若用尽半生精力去追忆妻子,不断回忆当时的赌书泼茶、灯前呵手。妻子在时,他不懂珍惜,停留于有青梅竹马的表妹在的回忆里。终于“涧前梦断续应难”妻子因难产而死。蓝桥易乞,碧海难奔,他的梦醒了,现实的故事里却再也没有了那个红袖添香的她。
容若把自己的感情给了亲人、友人、爱人,唯独落下了自己,他的一生都在煎熬、纠结,纵然“淄尘京国、乌衣门第”却永远忧郁。
终于,康熙二十四年暮春,容若报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最终溘然而逝。这一次,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带着那只如初见般的灵魂,漂泊,找寻自己的根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