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特别在于,他撕碎了常人式的认知之网,将触角延伸到理性无法解析的精神黑洞里。确切、已然、逻辑、秩序,都统统被颠覆了。他看到了一个未被描述的另一类的世界,思想必须重新组合,格律巳失去意义,唯有在那片混沌的世界里,才隐含着别样的可能。鲁迅诅咒了世界,也诅咒了自己,而他被人诅咒和亵渎,那也是自然的了。
日本的学者木山英雄,在四十余年前就发现了鲁迅在《野草》里的一种哲学,那时候中国内地还没有人注意到其中迷离隐曲的问题。这位聪明的东洋人发现,鲁迅“ 从与现实对应的有机真实的感觉逃脱出来,追求自由表现领域而进入假定的抽象世界时,君临头上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之压迫感也似乎变得淡薄”。木山英雄是个很随和的人,有着中国老人的冲淡之气。我没有想到他对《野草》有这么深的体味,连中国人读了也惊讶不巳。汉语圈下的华人有时无法解析鲁迅的世界,因为那文本是跨母语的。敏感的域外汉学家却发现了唯有双语作家才有的问题。鲁迅真是悲哀,他的知音有时却在外国,熟悉他或疏离他的中国读者,大约只能将其看成不祥的恶鸟。至于内在的世界,大多已不再了然了。
中国旧诗文里普遍的意象是花香鸟语,祥鸟之鸣遍地。所谓小桥流水,莺歌燕舞,如此而已。士大夫者流以此为美,争做雅士,于是乎清词丽句,洋洋乎有庙堂之气。鲁迅的文本几乎与此无关,那里是丧气的所在,那个被人千百遍礼赞的精神之国,在鲁迅笔下被勾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