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仍不懂情为何物,等懂了,我再来寻你……
从洞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姐姐的琴声,她总是穿得一身白,在湖边的亭子里面抚琴。
我不理解,为什么她总是喜欢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不累么。
我是一尾狐,已经不记得跟着姐姐多久了,只依稀的记得初遇她的时候,她刚离开那没落的王朝,写完一个传奇女人的一生。也是从那之后,姐姐便让我唤她作妲姒,她说这是她在人世间最眷念的两个身份。
反正我是搞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会让一个千年道行的姐姐,对那尘世间那么难忘。就算是她将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我,我还是读不懂,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那么难忘。
“小白,你又不好好修炼,跑出来玩啊!”姐姐虽笑,那双眼中仍旧装满了满心的痛苦。
“姐姐,你这琴声真好听。为什么一样的曲子,我却弹不出这种感觉呢?”我化作人形,坐到她的身边,头发肆意的垂到了他的肩上。她笑着,不知从那儿掏出一把木梳,为我束发:“小白,记住,人要有人形,你在世间也应该算上弱冠之年了,可千万不能披头散发……”
“姐姐,当人有什么好的?我就一直不理解,那么多的礼法,照你所说,还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不累么?”
“累,可是就是因为累,才能让固守调律的曲子动情。”
“那我情愿一直这样,不动情,也就不会像姐姐一样终日思念着那些伤你害你的人。”
“小白,你应该去世间走一趟,情之为物,未曾拿起,怎生放下……”
姐姐又动了想让我走的念头,既然如此,不如听她的走上一遭,也好堵上她的嘴。省得她总是仗着自己世间的经历大肆说教。
也就是这样,我终于来到了这个世间千百年。游走尘世间,试过平凡耕种,试过寒窗苦读,试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试过腰缠万贯富可敌国,谄媚、争斗、攻击、打压见得多,却始终一个人,没有找到如同姐姐所说,那能让我动情的人。
我努力的保护着我身为一尾狐的身份。姐姐说过,不能让人知道我是狐,不然他们会将我当作妖,排挤攻击。可是,我不是妖啊,妖会害人性命,我不过是来找一个人罢了。
到如今,男人已经习惯了将长发剪短,而曾经不迈闺门半步的女子,也已经能够撑起半壁江山。这一世我叫做方筮白,是个戏子,不……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是一位演员。这千百年学习当人的经验,虽没为我磨出人性,却让我成为了一位能够上得台面的演员。
而现在正在拍摄的这部戏叫做《狐歇》,倒不是多么了不起剧本,只是里面狐妖身份的主角让我难免感同身受。编剧总是这个尘世间很特殊存在,他们似乎用一个身份就能够体会千百种世间的感情,可是我却经历了千百种身份,也不能体会一种感情。我有种预感,这部剧集能够让我找到什么。
剧组有一个新演员,刚从大学迈出来,就担纲成为了主角,也算是导演看得起。俗世间的流言自然放不得他,让他更加重视这一次的表演,成天追在我这个看似与他差不多大小,却已经是个“老戏骨”的人身后。
而我们也配合的为这部腐剧的宣传,形影不离,甚至传出一些若有似无的绯闻。
“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告诉我,为什么会爱上同窗的你?”他站在桥头,雨滴顺着伞骨在他面前挂出珠帘。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那么简单而已。”我熟练应接着他的话,尽力表现得如同所见过的人一般痴缠。
“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你是妖,我是人……”他那一脸真心,让我都差一点相信这话发自肺腑。
“我……我不是妖,我是一尾狐……”我看着他,似乎在那一瞬间,心里有什么东西萌芽了。酸酸的,有一种莫名的痛苦从心底冲到双眼,落下泪来。和以往用妖力逼出来的眼泪不同,第一次,是热的。
“卡……诠释得很好。你们过来看一下刚才的镜头,下一镜的老道士,准备一下。”导演开口叫停,人工喷洒的雨水也终于停下来。他向着我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这一次的表演能不能呼应到您的感情,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再来一次好么?”
看着这可爱的孩子,比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儿真的是能让人心暖的。我摸摸他的头,肯定了他的表演,一起看着那刚拍好的镜头。也就是在这时,一个紧闭双眼的少年走了进来,一股压迫感从他身上发出,引得我转头看了看他,而他纵然紧闭着双目,却也对我一笑,似乎看到了我的一举一动。
旁边的几个场工小声议论着:“也不知道这导演怎么想的,找个瞎子来演戏。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我装作没听到,走到一边拿上两瓶水,递给一瓶给那新人,身边的工作人员自然抓住了这“感情流露”的一幕抓拍而下,在自媒体上大肆渲染。
而就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已经又到了我的戏份——与那紧闭双眼的少年的对手戏。开机前那少年露出诡异的一笑,但随着打板的惊响,我也没再放心上。
“小妖,不好好修炼,跑到这人间俗世所为何事?”少年虽然双目紧闭,却一股威严透露出来,让我不由得怀疑上眼前少年的来头。
“我不是妖,我是一尾狐……”虽然心头毛毛的,还是照常应接下台词。
“妖就是妖,自古以来妖凡有别,你在这世间不愿离开,就是孽障……”这词分明与剧本上不同,可是导演看得出神,也没叫停。
“又是一个想要拆散我和他的,既然你非要唤我作妖,那我,就好好当当你口中的孽障……”自然也是与剧本不符,纵然导演旁边的编剧已经一脸茫然,可见导演没有叫卡,也只得话哽在喉。
“你再执迷不悟,贫道作为金山寺的一员,第一个不能放过你。”终于回到了本身的台词,却已分不清究竟是戏中还是戏外,那种自骨子里面发出来的威严,莫名的压迫感,让我多了几分怀疑。
“我无意与尘世为敌。你却唤我为妖,我只欲与他相守,你却竭力压迫,那就看我是否掀得翻这金山寺……”真真假假中,台词似乎早已经与这几千年中听闻,所见混合。
“卡……”终于等来了导演的卡,我的后背却已经阵阵冷汗——在这世间,哪有那些传奇中那么精彩,百年的狐不如千年的狐,千年的狐又不如一年的人,要真遇到这种有几分修为的修士,还是早些抽身的好。
是夜,新人发来了短信,在酒店露天餐厅订下了一桌酒菜,邀我相去。
我可没有姐姐那么强的能耐,敢为了一个人,与世界为敌。几千年来,这新人想要做什么早已经心中有数。不回应,省得多生事端。
纵身一跃,以障眼法灭去他的念想。用这种华丽的死法,也算为方筮白这个身份收上了一个戏剧性的尾。
看着新人跪在那尸体旁边,涕泗横流,眼角竟然又一次落下一滴热泪。
“世间仍不懂情为何物,等懂了,我再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