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联系的同学突然来访,热情地寒暄“早就想来看看你了,怕你白天没时间,只好抽晚上的空和你坐坐,聊聊天。”
我心里有小小的不安。无事不登三宝殿,会是什么事呢?虽在同城,既是同学又是曾经的同事,但我们的关系也仅限于此,似乎没有特意坐在一起聊天的理由和必要,平时见面的机会少而又少。
女人的聊天,通常都是从彼此的孩子聊起,话题热络而冗长,是人际关系最好的润滑剂。关系生疏的很快会亲密起来,关系亲密的都视对方的孩子如己出。这个话题,常聊常新,万年青一样,永远保鲜、时尚、阳光、活力盎然。
果然,我们很快突破拘谨,感觉像老朋友一般放松舒适。随着聊天的逐渐升温,我了解到同学的一双儿女都很优秀,德才兼备,听着她描述,也禁不住为她感到欣慰自豪。
她的女儿,今年大学毕业考进了省城的一家医院。工作稳定下来,婚姻便提上了日程。那个孩子我见过,高挑漂亮,乖巧懂事,确实不错。
同学也道出了来找我的目的,她听说我有很多同学都在省城工作,想托我宣传宣传,帮她女儿物色个合适的对象。我很惊讶,这么优秀的孩子,年龄也不大,怎么就愁嫁不出去呢?
她连连摇头:不能大意呀,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不早点张罗,好男孩可就归别人了。嫁得不好,将来要比别人多奋斗好几十年。想想都愁人啊。
我哑然失笑。可怜天下父母恩情,这操不完的心哪。举手之劳如果可以成人之美,我自然是乐意为之。
不过,人生充满了变数,即便你规划得尽善尽美,生活就一定会按照你预设的轨道运行吗?机遇、运气、经营,哪一样你能给孩子安排周全?同学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我相信她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掩不住满怀焦虑。
每一个人都是从孩子变成家长,每一个家长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孩子。孩子的教育和成长,真是让大大小小的家长操碎了心。在孩子面前,每一个家长似乎都有使不完的洪荒之力。
看吧,上学的时候,费尽心机择校择班甚至择老师,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从幼儿园开始,便开启了交昂贵的择校费模式。
休息日假期中,各种补习班特长班更是攻城掠地,家长和孩子在交织的轰炸中一一沦陷。所有的家长都恨不得自己的孩子集学霸和全能于一身,英数美体样样俱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一些颇有神通的家长,直接把孩子送去大城市或者国外读书,半生积蓄一身疲累,就为让孩子享受到得天独厚的优质资源,就为孩子能进入一流大学深造。
终于等到孩子大学毕业,多年的辛劳瓜熟蒂落,工作成了头等大事。未能抢占先机的家长们秒速变回热锅上的蚂蚁,挖空心思寻门道,找出路,急欲给孩子铺设金光大道。
公务员,国企,事业编,自主创业,孩子负责考试和撑门面,家长负责投资与幕后操盘。迎朝阳送星宿,过五关斩六将,孩子们挺争气,家长们够尽责,成家立业总算搞定了二分之一。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等等,这担子不能卸吧?不是还有二分之一的重任吗?亟待各位家长继续完成呢。
人生最重要最难周全的婚嫁问题隆重登场。每一位面临此问题的家长都像我这个同学一样,八方打听,多面考察,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与海选。
茫茫人海,千淘万漉,欲要找出一个身高颜值,人品才华,工作能力都和自家门当户对相匹配的孩子委实不容易啊。所以,孩子可以不上心,家长万万不可以不上心的。
同学大老远找我这个平素无甚交集的人来倾诉衷肠,寄予希望,自然不难理解了。哪怕明知希望无比渺茫,也断断不能错过。
怎么样?如果置身事外,是不是有点心惊胆战?你得具备多么坚不可摧的身体、精神、金钱、精力、信念才能担起父母这一职责?但如果你是处于这种境况的家长,你就知道自己有多么坚不可摧。而且,你的焦虑与愁怅不会比我的同学少一点点。
我亦是这样的家长,千千万万愿意竭尽自己所能给孩子最好生活之家长中的一员。父母之于孩子,付出多少都不过份,为孩子打拼人之常态嘛。我也大包大揽,只为让孩子生活得舒适一点,少走一点弯路。谁能说这不是给孩子最深的爱?
一路走来,现实却惊醒了疲累的我。见识了太多孩子身上的问题,幡然警觉这其实并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家长的问题呀。
你想呵,家长凡事都包办,给予得太多,用爱把孩子重重包裹起来,他们被禁锢在狭小的爱的空间里,生命的本真与天性统统释放不出来,生存的快乐与忧戚统统体验不到,身处的地盘容不下别人来插足,你让他们如何有责任有担当?心胸如何能宽广?人间疾苦如何去体恤?
我们这些父母呵,以爱的名义,残忍地剥夺了孩子对生命对世界更广阔的探求和摸索。当我们抱怨孩子自私的时候,当我们感叹女孩不再优雅,男孩忘却雄风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是谁让这一切失真失衡失去光彩?
曾经听过一个孩子说,我们这一代人,哪儿还有白手起家,都是在拼爹拼妈。拼得好生活幸福,拼不过吃苦受罪。我听得心头顿生悲凉。
孩子们足具智慧却又天真脆弱,意识不到爹妈也是血肉之躯,万一哪天打拼不动了,你们要如何应对世间的兵荒马乱?再想想你们的下一代,会不会更加手足无措?
和同学聊天的过程中,我数次心虚而惭愧。儿子和同学女儿同龄,也处在成家立业阶段,我居然没有同学这股着急执着大费周张的心劲儿和忙碌。普众意义上,显然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啊。
赶紧反省一下,从几时起不再过多的参与孩子的日常?不再焦虑于孩子的前途?从几时起相信孩子有驾驭自己生活的能力,放任他自行安排一切?
思来想去,对儿子的爱未曾减少一分一毫,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把孩子的归还孩子,让他尽情享受独立自主的舒展与快乐;把自己解放出来,留出大量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当自己的生活精彩纷呈的时候,孩子自然会看在眼里。他能够自发地领悟出,原来生活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勤勉的人,凡事总是厚积薄发,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这个过程,还加深了儿子和父母更加平等自由的交流沟通。他明确体会到自己的成长和独一无二,生命和生活都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开心与否掌握在自己手里,没必要和别人攀比,不攀比就不会急功近利。
不再急功近利,慢慢就会发现人生有无数种活法,每种活法都有各自的精彩。但行好事之下,前程万里。
单就这一点,我愿意延续这种不称职,不用蝇营狗苟,日子简单纯粹。何况,自我管理还让儿子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感恩,摸清了自己的底线,懂得自律和反省。
长长的一生里,孩子将会面临的选择和关口不知还有多少。也许,他仍会无所适从,仍会胆怯,仍会焦虑和不安,但我相信,他更会遵循内心的力量逐一解决,踏实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我只有一句话伴他前行:父母安排不了你的生活,但会永远视你如宝贝。
这些话,面对热切的同学,我却说不出口。听着她罗列一条条择婿的标准,除了祝福,别无他言。但是,我多么希望包括我在内所有操劳的家长们,赶快学习放手吧,与其拼着老命包办孩子的生活,不如帮助孩子走进生活的真相去探寻生活的真谛。
授人以渔应该强过授人以鱼吧!
生活就像我们的自然界一样,既有阳光普照,也有阴雨雾霾,还有冰雹的袭击,更有龙卷风沙尘暴的肆虐。人的一生亦是如此,也许出众也许普通平庸,也许顺遂也许历经坎坷,这便是生活的真相。
我们要教会孩子的,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经受住生活的颠簸还能安然努力的活下去。无论处在哪种境况,不倒下,不放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积极地灵活地寻找一切方法应对。这样创造出来的生活,享受起来必定惬意快乐,生命便不虚此行。
学会与自己与他人与世界和谐相处,也就掌握了生活的真谛。如此,孩子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无论此生与谁同行,他们都是安全的,开心的,自在的,富足的。
这难道不是我们养育孩子的初衷吗?这也是我们给孩子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