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天塌下来的那一刻,
天上的星辰不再渺远,
你便也不觉得天塌下来可怕。
正文
卡斯特城的雾很浓。
本该大雪纷飞的日子,却起了雾,倒是没有见到几片雪花。一支队伍正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阴云遮天蔽日,他们只能将几束微光扛在肩上,踩着旧布鞋,步履艰难地向西走去。
这条街道一直通向城外,不远处是一片荒地和稀疏的林地,荒地的不远处是利亚斯城。
拖沓的队伍在卡斯特城的街道上挪动。这支队伍中,大多数是被拉来参军的年轻人,他们单肩背着枪,似走非走的向前,每踏一步,便离家乡远一步。嘈杂的交谈声充斥着街道,几户人家都门窗紧闭,硝烟穿过光秃秃的树弥漫着,冷凝的空气涌进了这座城市,人们大多都意识到,不远处即将是一场战争。
卡斯特城如死寂一般,唯有城门口的一家酒馆拉起了灯,挂出招牌,照常营业。
夕阳彻底地落了下去。行至夜里,年轻的士兵们便起了兴致,漫无目的的四处游散,他们有些踏实睡下,有些则深夜饮酒,颇有几分独属于青年人的活力。
吧台前围坐了几个年轻的士兵,一个摘下军帽,露出一头金发,他招呼侍员过来,两根手指头来回敲着台面,要了两瓶酒。他与另外几个士兵喃喃着:“长官说了,明早上路便是。”
他们口中的长官叫作阿尔林。他的手下这么叫他,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说是长官,其实他的年纪与士兵们相仿。他身材高大,却并不壮实,黑发浓密,相貌倒是风流倜傥,军服在他身上都显得突兀。
阿尔林并未与士兵们一齐围在吧台,他向酒馆角落里走去,皮鞋踏着木地板,叩叩地响,走进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葡萄酒香。
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士,发色与他相近,只是黑里夹杂着点粽发,她纤细的手挑着酒杯,另一只手把玩着一粒骰子,轻飘飘的,姿态飘然,让人感觉她仿佛不在人间。
阿尔林率先开口了。
“美丽的女士……您与她很像。”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思索着。
女士抬眸看着眼前这位军官,“她是?”
“她是我的爱人,女士。”
“恕我冒昧,她叫什么名字?”她用手拨弄着骰子,嗒嗒的声音之后,骰子两点朝上立在酒桌上。
“我记不太清了,女士。”阿尔林在思考。
女士顿了一下,“好吧……那么,她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当然是知道的,女士……”他说完,又作出思考的样子,眼神盯着桌上的骰子,缓缓地补充,“哦,或许她忘了。”
“真是遗憾,先生。”女士摇摇头,再抛了一次骰子,这次是一点朝上,“那么,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阿尔林。”他淡淡尝一口酒,“我若是能再回这儿喝杯酒,我会将她的名字告诉您。”
“这样不错。”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也恰好在这儿的话。”
阿尔林笑笑。“我曾与她有个约定,等战事停息,炮声不再,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在进城第十二个路口右转,在第四棵樱花树下找到她。”
女士把骰子握在手里,耐心听着他的讲述,目光投向阿尔林的眼睛,“真是美好的约定。那么,年轻的骑士,您的前路将平坦光明,神明会护佑着你。”
“您也一样,美丽的女士。”
阿尔林叫来侍员,从口袋里摸出一手硬币搁在酒桌上,“这是这一桌的钱。”随即朝女士挥挥手,整了整衣装,准备离开。
等他走到酒馆口时,灯光渐渐淡了下来,他在阴影中回了头,因为他听见骰子的嗒嗒声,那位女士依然静坐在那里,骰子跳了跳停在桌上,这次好像是零点朝上。
他揉了揉眼,好像还是零点朝上,亦或是说,这一面没有点数。
他不明白骰子怎么会有零点的一面,他也不愿思考,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夜色深了,他行走在黑色的城市里,月亮已经逃离,一点光也不愿留下,他们却荒唐地站在这里,要守护这座城。
阿尔林站在道路中央,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这座刻满历史的痕迹的城市,正被愚昧的空气感染。
第二天,红日还是没有照常升起,它被不透风的雾所蒙蔽。
尽管天空如凌晨三点那样漆黑,士兵们仍通过城里的钟楼判断出,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大家都在整理自己的行装,有的回头再眷恋地看看这座古老的城市,有的则凝视着城门,还有几个喝的烂醉,互相搀扶着讲着笑话。“混蛋!”阿尔林长官猛地跨步向前,“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场战争!战争!明白吗?”他露出不同于他年纪的凶狠,竭力地嘶吼着。尽管那几个士兵酒还未醒,却也不敢再说闲话,只是低着头,脸颊微红。
阿尔林带着这支最后的军队走出城门,他闻到了风中枪炮的苦涩味道。
第一声炮响起。利亚斯城的军队如虎般冲来。没过几小时,阿尔林的军队便全面溃败,他的军服沾满鲜血,他别无选择,不得不率队后撤。
没有阳光的正午到来了。出乎阿尔林的预料,卡斯特城的城门竟紧闭着。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军队才掌管着关闭城门的机关,他惊愕着,脑中闪过一丝不详。
雨打散了这支军队的军心,阿尔林看清城门口簇拥着不属于他们的士兵,还有一位领头的紫发女人,在浓雾中仍然清晰可见。
那抹紫越来越近,直到阿尔林目睹她的面庞,靓丽的紫发下是一张极其艳丽的脸,艳丽到他都无法接受她是个恶魔的现实。利亚斯城的军队将他们紧紧包围着,并且包围圈正不断缩小。有不少士兵已经缴枪投降,残余的士兵们就这样被围着进了城里,还有几个试图反抗的死在了城门口。遍地都是鲜血和尸体。阿尔林看着四周密不透风的敌人,他明白他们彻底失败了。
紫发女人对她的侍从吩咐了几句,他们便紧紧跟着阿尔林,将他缓缓推上钟楼旁的演讲台。短短的十二级台阶,他走的很慢,仿佛过了千余年,他回想起那些伟大的先驱们,回想起他们在这演讲时的雄姿。他始终低着头,碎发模糊不清,军服已经没有往日的整洁,四肢好像被极寒的天气冻住了似的,看上去就像许久不用的圆规。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站住了,头无力地昂起来,凑近话筒,他明白自己即将发表最短的一次演讲。阿尔林最后从高处俯瞰卡斯特城,向所有民众宣布绝望的现实,声音嘶哑,却透露出一丝他骨子里最后的坚韧,“我们死了。”
在那一刻,一个世纪的雨都落在他的肩上。他看向钟楼,是凌晨两点十分,这座城市永远地休眠了。阿尔林闭上眼,静静听着雨丝的声音。
一排又一排的人们麻木地走出城门,死在刺耳的枪声中,阿尔林叫住一个士兵,“卢瑟,给我支烟。”
“可是...”卢瑟面露难色,“长官,我记得您从不抽烟。”
阿尔林转过身,抓住卢瑟的身子摇晃着,“已经结束了!明白吗!”随即是短暂的沉默。他从卢瑟的口带中拿出烟,自顾自地摆弄着。阿尔林叼住烟,使劲地拍了拍卢瑟的肩,转向城门的方向,留下他的最后一句话:“神会帮我戒掉它。”
卢瑟看着阿尔林的背影越来越渺远,最终消逝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
尾声
樱花树的花瓣一年年地飘落,却无人在树下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