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在这个似万里海底一样晴朗的夜晚。
青天在遥远的上空,群云在天底下密谋着巨大的迁徙,庞大的云层离城市的灯火很近,似乎抬手就能触到。飘渺的云层像丝质的棉花糖一样柔软而绵长,舒卷之间带着清冷的雾气。
有时云很薄,在月亮旁晕出了一圈金黄的光影;有时似迷蒙的面纱,微微遮住月亮的面容;有时候霸气地把月亮整个轮廓遮住,昭示着一场黑暗的降临。
云层绵绵不断,翻滚而来,从南向北,声势浩大,从一边的灯火通明到另一边的灯火通明,驶向江河,驶向大海,驶向山峦,似乎是天庭的一场动荡。
地面上万物岿然不动,而我想要跟随着风,跟随着云,游历山川河流,奔向田野草原。我似乎不能留在这屋檐下的尺寸之间,不能留在这灯火璀璨的城市之中,不能留在这漫长的人间,我将随风而去,直上云天,到达云之彼岸。
直到云层凝滞,整个天空都布满了棉花状的小山丘。风与云层的密谋行动终止,月亮与星海被隐藏在云海身后,与人间隔绝。最终,月亮从厚重的云海间探出小小的脑袋,孤零零地俯视着人间。
眼前此景实在太美了,可惜我不能将这壮阔云海与清冷高空留住,还有那如仙子般璀璨的月亮。
这一轮冰壶秋月,悬于长空之上,寒透了人间的灯火。月光之外,还有点点寒星,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们指认银河和星云的夜晚。想起少年时在天井的屋顶,我仰望浩瀚的星空,想到人的渺小和卑微,人生的短暂,死亡的虚无,内心的恐惧就喷涌而上,至今也无法淡忘。
人这一辈子,哪能追求那么多,选择了为自己而活,总要放弃很多人都努力追求的东西。如果注定是栖息在山林间的鸟儿,就做不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如果注定是无根的浮萍,就停驻不了港湾之地。念及此,我已释怀。
心藏日月路远宽,
气节长留生有欢。
岂可留恋半把米,
方寸囚笼贪苟安。
愿做一个自由地在荆棘里仰望月亮的人。这是我最大胆的愿望,以及最奢侈的梦想。
仰望着云海,此刻似在无垠的世外结界中冥想,弃琐事繁尘于脚下,片刻的欢娱像隐藏于梦里的悠闲,总是随着星光和月亮浮现。沉溺于此,我情愿永远也不要天亮,永远也不要长大。永远睡在“月光光,照地堂”的月夜里。永远在轻易言笑自由做梦的童年时光。
月光穿过栅栏落在地上,苍白而冰冷,诉说着远古的梦境与爱情。而我终将入眠,于此清奇绮丽的梦境中睡去,沉入黑暗的最深处。
入夜即是鬼节,或许灿烂的云海在天地间召唤着生灵与亡魂。
人间烟火的七月,也流淌着梵天净土的钟鼓乐事。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城市在现代化中渐渐磨去了棱角,变得千篇一律了无生趣,只有广阔的云海记得人间的盛会,在中元节让万物生灵戴着面具与人之子在凡间相聚。
在这场人间的盛会中,我在想你。月亮悄悄藏在云后面,窗户在时有时无的风里发出声响,有人语在远处发声,像涂在宣纸上的墨迹一般慢慢渗透在夜里的空气中。而我在想你。
四周都是淡淡的黑暗,回忆像打开了瓶盖的潘多拉,一直往外流淌,不得安分。柔软的被窝就是你的臂弯,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我不该想你。
因而不能见你,也不能告诉你。
我只能寄语于月亮的一缕清辉,祭奠我的思念,埋葬我的心绪于古老的光之化石之中,在月下焚这曾经的沧海之水与巫山之云。
一壶清辉落人间,恍如隔世恍如梦。
前尘往事,与后世轮回,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迁徙,都将随风而去,到达云海的彼岸,流放于世间的只有南柯一梦。
于丙申年中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