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烛九
2017.1.23 晴
昨天答应爸爸去给爷爷祭拜,今天他一问起,我便草草浏览完手机上的文章,随手抓起三个盛在碗里的车厘子,匆匆穿好鞋子,下了楼到大门前,就着睡衣骑上摩托车,向着公墓驶去。
车子停在并不整齐的石子地上,下了车,爸爸望了眼面前稀稀拉拉的墓群。那里杂草丛生,有的有半人高,由于经常有人踩着它们走到亲人墓前祭拜,成了许多条窄窄的路。有的因杂草的遮挡,不易看到。爸爸问:“从哪里走的?”“我记得好像是那边。”我指了指右手边一条沟壑旁。那里长着高高的草,看不清有什么路。“不是的吧。”爸爸一边否定了我,一边向前面走去。
我跟着他,吃着手中的果子,踩上干枯的杂草,寻着爷爷的墓碑。弯弯绕绕,还是爸爸先找到那褪了色的墓碑。我看了看周围,右边就是那条沟壑,那儿有着一条直直的小路。我说:“你看,就是从这儿走的吧。”爸爸应了一声。
我把口中的果核们吐在手中,把它们埋在墓碑旁。土可硬了,但我还是希望它能生根发芽,长成大树。
爸爸在一旁拆开带来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是妈妈早买好的冥钱。就见他说:“怎么这么少?”我瞄一眼,道:“不少啊!”“还要给你大奶奶上坟呢!”爸爸又说。我又看看,看不出这些钱烧给两个人是多是少,毕竟我不懂这些。
爸爸接着拿去一叠折好的纸钱,又竖着折了折,打火机燃起来,火慢慢看得着了。火吞噬着,忽然一下子漫延到爸爸手指前。他迅速放下纸钱,又拿起一叠,折好又放在烧起来的纸钱上,重复着。可这样一层一层的盖,火总没那么快烧完前一叠,于是便渐渐小了起来。
爸爸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根两头都有烧焦痕迹的粗棍子拨弄这些纸钱,还在下面烧着的火接触到空气,一下子旺盛起来。我看得出那根棍子是我以前来的时候用的。我学着爸爸,用同样的办法扔着纸钱,却没有爸爸做得好。
爸爸一边烧纸钱,又一边对爷爷说话。
“爸啊,我都几年没来看你啦。”
“你去年不是来了吗?”我反驳。
“你和妈妈是来了,我没有来。”
“是吗?哦。”我说。记忆很模糊,我记不清细节。
爸爸没了我的插嘴,又继续说着。
“您啊,什么都会,而我们咧,什么都不会。我们什么技艺都没学到几门,搞些事都要花钱请别人……受别人欺负。唉……”他只是看那火,不知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我们一家子现在住的房子都是爷爷自己做的。虽然爷爷在我出生前几天就出车祸去世了,没来得及见我一面,但是长大的我却仍能在家人口中听到爷爷的事。
“现在哪,我来给您烧钱啦。您老在那边好好过年。也希望张颖咧,好好读书。将来又本事,我们也沾她的光……”
爸爸又拿起香,在纸钱上让它们被火点燃,很费劲地把它们插进硬硬的泥土里,边插还抱怨着没有香炉。
火在我毫无技巧的加纸钱下,又小了起来。爸爸拿棍子拨弄几下,又烧起来。“不能像这么弄,你得把它折好,留空,才能烧起来。”爸爸说。我又试了几次,有好转,但还是很差。于是我拿起爸爸手中的棍子,说:“我还是专门拨吧!”“好哦。”爸爸回。
“分工”完成,火烧得更旺。爸爸说:“磕头吧。”他把我们带来的早就拆开的纸盒铺在地上,跪着磕了几个头。我起身,先把被我撕成两片的纸片铺好,以免弄脏睡衣,才跪下,作一个揖,磕一个头——头得触地,心里祈愿,如此重复三次,礼便完成了。
过一会儿,给爷爷的纸钱烧完了。我却还蹲在那儿拨弄。爸爸见我这样,说:“不用管它,它自己烧的完的。”
“火得接触空气才烧得起来。”我挑起一叠烧完的纸钱,里面是只有边缘烧着的纸钱。那些小火触了空气,很快复燃,将它整个吞食。
以前我听说,纸钱必须全部烧完,冥界的人才收得到。如果没人照顾,那里面没烧完的纸钱不就烧不完了吗?虽说爸爸说能烧完,我总是不放心——我希望爷爷能用上我们烧的“全部”的钱。
爸爸也不着急,耐心地等我。
我确认是烧完了,才起身跟着爸爸去给其他亲人上坟。
他领着我到不远的另一座墓碑前,有些不确定地说:“是这里吧?”“是的。”我拿棍子戳戳墓碑上一处,“这儿还有我的名字呢!”
爸爸看了看墓碑上的字,很有些疑惑:“一九零九年出生,不是吧!”
我也看看,“生于一九零九年,卒于二零零一年。”我念了出来,“活了92岁,那么长!是没错啊!”
爸爸仍是很质疑,我便把我计算的过程给他说了一遍,他皱眉许久,才舒展眉头,说:“嗯,是这样。”
“爸你数学不好啊!”我调侃他。
“我们没得文化啊!你学的多!”他也笑着回我。
和先前一样烧着纸钱,爸爸又和我谈我这太奶奶的事。“你这太奶奶啊,最喜欢新钱了!以前她得了新钱都特别开心,全攒在一个罐子里头。攒满了就又换一个!”爸爸似乎在追忆着。
“攒满了,那些钱用了做什么呢?”我忍不住问。
“给我们用啊!她人老了,说自己都快死了,这些钱对她没什么用。她把这些钱都给我们几个。”
我脑海里便显现一幅幅画面。
太奶奶得了新钱,眉开眼笑,用龟裂的手指摩挲着钱,眼里闪着慈爱的光,把它们装进一个个瓷罐子里。
太奶奶快死了,她躺在床上,眯着眼笑着跟爸爸他们几个兄弟说:“我都快死了,那罐里的钱对我没什么用途的,你们兄弟几个把它们分了吧!”
纸钱烧出的烟变大了,有些熏眼了,我拂了拂眼前,硬是凑近了,拨弄那些灰烬,力求让它们烧的干干净净。
爸爸又趁我在照顾着火,跟隔壁的新奶奶和大爷爷上了坟。
等他回来,我也确认那些纸钱烧完了。俩人便又走到大奶奶面前。大奶奶的墓是用很好的白石头砌的,很大,墓前是一块水泥地。不像之前拜访的墓前,是被枯树枝和杂草趴着的土地。
我蹲在地上,用棍子在地上画着字,刚写完两个字“大”和“奶”,爸爸却催促我挑一下正在燃烧的纸钱——火又被盖着了,很艰难地在那些“庞然大物”下挣扎着。我便赶紧收起我“不务正业”的心思,好好“工作”了。
很快烧完了,我拨弄那些在边缘没烧正着的纸钱,让它们烧完。
搞定后,我转个方向继续接着写字,又添了个“奶”字。爸爸发现了我的杰作,问:“写什么呢?”
“‘大奶奶好’!”我答。
我刚写了个“好”的女字旁,棍子却写不出来了。于是我使劲在地上画,才补上一个不明显的“子”。
写完后,我心满意足了——我在这里留下了属于我的痕迹。爸爸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走的是那沟壑旁的小路,回到了石子地。
“那是桃树吗?”爸爸问。
我看了看周围,原来这儿有一排矗立着、被砍去树枝的枯木。
“不知道,没了枝丫,只凭纹理怎么看得出是桃树呢?”我说着。
或许它们是桃树,又或许不是。如果是的话,在没有识别性事物时,能有人认出它,这也是能让它高兴的事吧。
在摩托车上,我又在思索着,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或许有些人、有些事,经不起时间的磨砺,最后一点点消失,被所有人遗忘。可是,在它们存在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人,经过无数的巧合,目睹了经过。它存在过,它触动了他们的心弦,它影响了他们,他们记住了它。那么,这些东西,即使最终会被人遗忘,也会是值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