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的声音尖细,把麻雀都吓跑了。
几个尼姑板着脸一拥而上,一下将我双手反剪到背后,我膝盖一软,便跪在石板上,脸紧紧贴着湿湿的地面,手里的谷子早就撒了一地。
我惊恐地摇头,想说句什么却由不得我。
兰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她朝我冷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不承认也由不得你了。兰芝,你再把你看到的从头到尾讲一遍,也好让她死心。”
我看见石桌上放着一块褐色的布,里面包裹着一颗供奉在佛前的夜明珠。
兰芝对师傅说,昨天夜里,她起夜时,不小心看见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进大殿,偷走了夜明珠,并且藏匿在床底下,这个人就是我。
今天早上,她怕自己看错,打扰了师傅,便先告诉了兰若,谁知果然在我的床底下找到一个包裹,里面除了夜明珠,竟还有一件黑色的海清,那件海清是师傅礼佛时穿的,已经失踪了半月。
主持闻言,问我:
“她说的可是事实?”
我挣脱不开数不清几只手臂的禁锢,只费力而缓慢地摇头,眼睛巴巴地去看主持,可她早已将头偏向别处。
“主持,您别因为她年纪小就起恻隐之心,这才是害了她呢!偷盗乃重罪,我认为还是速速把兰因移交官府,也好叫她长长记性。梅竹庵百年清静之地,岂能被这等腌臜之人染指。”
“对对,绝对不能姑息!”
主持叹了口气,好半晌终于摇了摇头:“
“罢了,佛曰: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兰因自作的业障。只是若移交官府,按律偷盗该流放的,念在你年纪小,你母亲生前又施舍与本庵诸多情分,便废弃法号,逐出本庵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近绝望。
梅竹庵是阿娘留给我最后的庇护之地,若是离开这里,等待我的唯一出路便是死。
我拼命地磕头,直到石板上沾满了鲜血,触目惊心的红只要能唤起在场一人的同情心,我便还有机会。
最终有个年老的尼姑于心不忍,为我在庵外求得一片遮天之所。
再不做这劳什子尼姑了,我被逐出梅竹庵,可却依旧是禁锢之身。
兴许是怕我畏罪潜逃,我被锁在庵外五里处的林屋整整两个月。我任凭额头的伤口发烂发聩,庆幸自己总是活着的。
过了年关,我已满十五。
冰冷的林屋堆满了柴火稻草,四围薄薄的木墙四处透风,堪堪抵住肆虐的风雪,一到夜里,更是如同睡在冰窖。
可第二日,阳光便从缝隙里洒下一线细腻的灰尘。我蜷缩在稻草上,一边摸黑捉着头上身上刚生的虱子,一边留意着冬日里也异常活跃的老鼠,它们总是与我抢数量稀少的馊饭硬馒头,在夜里往我的耳朵里钻,可是我却杀它不能。
阿娘说,有些杀戒,一旦开了,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是地藏王菩萨的训诫。
谨守本心,自会苦尽甘来。
我尤自烧得神志不清,肚子饿得咕咕响,手脚冻疮丛生,睡着了也又痒又痛,也是细碎地折磨人。
有好几次我睁眼看见阿娘在冲我招手,她说:“好孩子,来阿娘这,阿娘护着你。”
再次醒来,口水早已湿透了头底下的稻草。
此时,稻草的梗都是又香又甜的。
我想,如果阿娘在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抱抱她,她的怀抱好暖。
我又想,兰若她也有阿娘吗?她的阿娘是什么样子,也会像阿娘抱我一样,搂着她温柔地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