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的关注点全部投掷在日常生活中,其实很多精力会在时间的匆忙里流失殆尽,当我们偶然得到一次在家中阳台小憩的机会,瞬间,我们可能凝固了瞳孔,将思绪回溯,一直回溯,思维可能已经穿梭到儿提时期的某件小事——或许只是自己打翻一个碗,挨了一顿骂——然后再将那件小事放在脑中继续演绎。自己就会在这种状态下坐足一个下午,这种情况,我们现在雅称“放空”,俗语是“发呆”。
李安在众多“120帧”狂热迷的造势下,推出了《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从某种情况来说,本片讲述的就是一个叫做比利·林恩的美国士兵,在橄榄球比赛的表演过程中,一次“断续放空”的故事。
对于李安来说,他不需要再像2003年,用一部《绿巨人浩克》来尝试商业片的发展,在声名早已是国际一流大导的背景下,他只是在用一部《比利·林恩》讲述一个“人”的故事,以及这个人如何在他最具有反叛和变幻莫测的年纪里,从容地走向一个宿命般的未来。
这是李安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我们其实早在1997年的《冰风暴》中就已经领教过了,但是这次他是如此的温和,犹如一位谆谆教导的和蔼导师,在向大银幕下的观众讲述这个“短暂时空内决定一个人永恒命运的故事”,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比利·林恩”,一个普通的德州青年,一位美军赴伊拉克战场的二等兵。
片子虽然是在闪回中完成叙事,伊拉克紧张的战场、家庭中人心各异的矛盾、橄榄球场各种突发事件,在林恩这位青年英雄的脑中不断闪烁,或许发自上世纪南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才能和这种叙事对的上号,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此时仿佛也成为了李安电影的注脚。为何要选择这种让观众恼怒的叙述方式?李安已经“沦落到”和盖·里奇和昆汀那些玩弄技巧的导演一样,用花哨的剪辑来吸引影迷的注意吗?问题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简而言之,本片是在压缩一个人的“现场时间”,用积淀的“过去时空”来讲述个人的选择究竟为何产生。从片子开场建制不久,我们便知道了电影中的一个悬疑点,那就是林恩的姐姐试图从战场拉回青涩的弟弟,不愿他再次回到那可怕的地狱,但是林恩是选择留在德州,还是回归伊拉克呢?这个悬念一直萦绕在观众的心头,我们想看看这个小伙子如何在他青年时期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于是,电影经纪人找B小组买他们的故事拍电影、每个现场观众对于他们英勇事迹的态度、啦啦队女生的一见钟情、球队老板对于战争和改编电影的姿态,即使是一个石油老板在餐桌上的偶尔谈话,都成为我们难以忘记的戏份,如同“公路电影”般不期然的“路人”,密如针织的众人“造访”,在李安的安排下,到底意欲何为呢?
如果我们稍微留意,便会发现,其实“路人”都是在表达他们对于战争、军队、军人的看法,林恩在这些人不同的看法中,才慢慢知道美国当下的社会对于他们的认识,而这样的安排也仅仅是第一个外部影响。
第二个呢?我们不难猜到便是众多闪回镜头中伊拉克战场的军旅生活,作为B组的生瓜蛋子,林恩从一开始便引起了“蘑菇”——B组队长的注意,而他们不仅慢慢相知,也在片中成为事件的源头——林恩英勇地救援蘑菇,但是蘑菇还是不幸死去,而林恩也就成了勇敢的美国英雄。
如果再放大到细节处,在和橄榄球场形成对比剪辑时,李安在此时,使用了强烈的画面对比,“真命天女”组合火爆热辣的演唱现场正在进行,突然一个榴弹袭击到观众的眼睛里,紧接着是伊拉克某地B组的军事行动,这里的镜头语言便是——繁华与破败、和平与战乱的意义表达。林恩在演唱表演的现场能想到最危险的时刻,其实并不是只是商业电影常用的视觉冲击,而是一种内心矛盾,李安此时想说的是:人类到底是何种生物?既可以身处炼狱,亦可以存在于天堂。
这种强烈对比,倒是让我想起法国导演贝特朗在2015年的一部纪录片,名字就叫《人类》,片子对世界各地不同的人进行采访,话题分为战争、死亡、爱情、幸福、种族等,画面上采用近景正面访问,让个体心灵直露在观众面前,每个观众仿佛是在和被采访者直接对话,而这种镜头手法也碰巧出现在了《比利·林恩》这部片子中。比如在对球队老板的取景,让我们从这个镜头中体会到,资本家势利和犬儒的灵魂是可以被镜头掏出来放在观众的眼睛里。
乔·阿尔文,这位20岁冒头的英国舞台剧演员,在李安的手里,俨然变成了一把真正的武器,他成为一杆让人自动产生悲悯情绪的M40狙击枪,直中观众神经脆弱的要害,我们跟随这位腼腆的英国小子,意识仿佛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知道姐姐的良苦用心,但是在看过美国人民对于战争军队的理解,在回忆起“蘑菇”意味深长的军旅教导,我们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有一个并不遥远的悍马装甲车在等待着我们,它的门是开着,车内有每个B组的成员,他们在向我们打招呼,伊拉克的战争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并不十分清楚,我们只知道自己是军人,而我们的归宿是在战场。
大众或许会沉溺在李安的名头,迷影们也可能在朝圣一场“120”帧的影史事件,但是《比利·林恩》其实很简单,它只是在讲述一个“人”,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以及他能把握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