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和木屐本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它在我童年的天空里,霞影烂漫,充满无限的诱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如风吹过我的心湖,漾起喜悦的涟漪。
我出生在一个僻远的山村,那时大人们一年四季早出晚归地在生产队劳动,我家住在一个名叫荆冲的十一生产队,冲里的第一家到我家大约有三华里,房屋稀疏,小孩较少,父母和姐姐白天出去了,家中只留下我和妹妹,守着几间简陋的土坯房,山里人家,开门见山,我和妹妹从这座山玩到那座山,跑得满头大汗,累了,气喘吁吁地躺到家里的竹床上。“咯咯蛋,咯咯蛋……”一只母鸡从鸡埘上的一个木桶里飞出来,
“捡蛋去”。
我们一跃而起,妹妹发现鸡埘上的一双木屐,
“姐,你看,那双怪鞋子”。
那双木屐在当时我的眼里很大很重,高高的鞋根,我的小脚穿上它,不敢行走,童年里好奇心的驱使,会想方设法玩出个中花样来。我从门角落找出两根棍子,穿上木屐,两手拄着,想用脚拖着木屐行走,结果,摔成一个狗吃屎,脚崴了,哎哟哟地哼,起不来,妹妹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着笑,也许那时我人小骨头软,摔不坏,妹妹扶我起身,坐到凳子上,我的腿前后左右甩几甩,听到骨头咔吱咔吱响几声,还有些痛,又能走路了。小脚继续穿到木屐里,拄起棍子拖着木屐走,照样摔个狗吃屎,摔得鼻青眼肿,哎哟哟地叫痛,还一个劲地笑,笑痛肚子,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是那样刺激和开心。
等我真正能穿着木屐,拄着棍子不摔倒行走,就连妹妹也能熟练这种把戏的时候,木屐于我彻底失去了吸引力。我和妹妹在家开始翻箱倒柜,在奶奶遗留下来的一个贮柜的屉子里,有一块老式裁缝用的烙铁,尺,还有一本线装的宣纸珠算书,一团团一卷卷剪不断,理还乱的手工麻线,边角布料,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屉子里的那副眼镜。
那副眼镜具有神奇的魔力,戴上它,我立刻感到天旋地转,世界变成了黄绿色。妹妹在我面前只是一团朦胧的影,我扮作老鹰,妹妹扮成小鸡,老鹰追赶小鸡时,我有时被桌子和凳子绊倒,有时自己撞到墙壁上,这副眼镜戴着玩久了,头晕,眼发黑,一屁股倒坐在地,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慢慢缓过神来,恢复好意识,我不仅继续戴着它玩,而且还玩得花样迭出。
我家屋前的阶基与禾坪有一米来高,阶基边缘是用青黑色的火砖砌成的,阶基下面叠起一块大青石板,人从阶基走到青石板上,然后走到禾坪,青石板左右两侧是水沟,水沟里有家中倒的垃圾和家用废水,在当时我们那里家家都有这样的沟,沟里的垃圾是队里用来种水稻的有机肥。我找来棍子,木屐和眼镜,玩起了自以为高超的把戏,我穿上木屐,拄上棍子,妹妹把我戴上眼镜,我要从阶基下到坪里去,天旋地转的霎那,我清楚我不能失误,如果掉到臭水沟里,搞成一身臭狸猫的样子,那我肯定会挨大人揍的。我像个盲人,用棍子探路,屏住呼吸,聚精凝神,大汗淋漓,一副挑战不可能的模样,棍子牢牢地拄在青石板上,我还是失误了,掉进了臭水沟,吓得大喊大叫:“不得啊,不得了,妹妹快来牵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父亲已过世十年,母亲今年七月也走了,木屐早已不知去向,清理母亲遗物的时候,那副眼镜还在,抚摸它,我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