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臼裂缝里渗出松香时,我正对着电子秤的红色数字发怔。那些被红外线扫描过的药材突然在釉面上复活,1943年的硝烟味从龟裂处涌出——祖父曾用这方石臼捣碎三七,救治过被流弹击穿肺叶的游击队员,飞溅的弹片至今嵌在臼底,像枚永远取不出的钢钉。
木杵突然震颤起来。1958年大炼钢铁那夜,父亲把石臼推进土高炉,却在炉膛里摸到半卷《雷公炮炙论》。月光穿透炉灰时,那些碳化的宣纸正在重组,化作《伤寒论》里游走的甲骨文,焦黑的字迹间还粘着祖父救人的血痂。
臼壁突然凸起蜂窝状纹路。1978年祖父平反时,父亲偷回石臼的深夜,月光在"神农殿"三个篆字上凝成露珠。那些被钢钎凿坏的铭文正在渗出药汁,在"炮炙"二字旁绽开淡绿的芽,裹着1998年洪水的腥气漫过门槛。
当最后一块钢渣剥落,石臼突然传出捣衣声。2003年非典期间,母亲把艾绒塞进臼眼,说这样能镇煞气。消毒水浸泡的指痕在雾气中绽开,化作防护服上的汗渍,每滴都裹着隔离病房的月光,把"玉屏风"的墨字洇成游动的鱼群。
木杵尾端突然坠下半粒冰片。那是祖父逃难时藏在石臼夹层的乾隆通宝,铜绿里还黏着半片陈皮。此刻冰片在裂缝中融化,1945年的硝烟突然漫过诊室,石臼内壁的弹孔渗出硫磺味的叹息,震落监护仪上累积三十年的灰尘。
窗外的春雨正沿着瓦当滴落,在石臼残片中汇成细流。那些被岁月捣碎的年月,原来都是釉面下流动的星河,碾过弹片与艾绒,终将陈旧的苦酿成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