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城区的便利店到了凌晨便没有了人。
日光灯从空中打下来,微微闪烁着,我蹲在货架前补着货物,听见自动门“噔噔蹬蹬”地响了。一个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的男人举着电话,第八次出现了。
“要一份关东煮……哦,萝卜。”
我这次没能把白眼成功翻上去,前几天来的时候,他就指着牌子说要关东煮,凭我怎么问怎么解释关东煮只是个跟麻辣烫一样统称的词,他也一脸漫不经心地说就要一份关东煮。
这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个从外地来打工的社畜,以前多半也没来过。看他穿的衬衣皱皱巴巴,多半是好几天都穿着同一件——“不爱干净”,我又没忍住给他多打了一个标签。
男人就要了一个小碗,就端着本子坐到落地窗前了。他每次都这样,每个晚上,一坐好几个小时,就拿着他那个破本子写东西。我不知道他写的什么,说实话我也不在意,他看着就是那种工作也做的不怎么样的人,即便只是熬夜写东西,也是时不时就抬起头看着外面……专注力都没有,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而且他也很没有礼貌,快天亮的时候,他又会突然把本子“啪”地一声合上——每次都把打盹的我吓了一跳。再抬头看过去时,只能看到他面色难看地离开便利店。
连同走的时候,也不肯多买一份早餐,抠门的很。
我又扫了他一眼,给他装了一碗带萝卜和牛肉丸的关东煮。男人端着碗去了落地窗,又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拿出了他的破本子。
一成不变,令人烦躁。
我面无表情地回到原位,一边继续自己的扫货工作,一边开始神游……其实我原本不是值夜班的,前阵子店长招了几个兼职的大学生,其中一个小女生说自己这段时间的要上晚自习,便跟我换了位置。我心想也行,寒暑假也快到了,换不了多久,便同意了。
小姑娘也挺懂事,后来时不时晚上会过来光顾一下,坐在台前聊聊天,走的时候她还会拿几个柜台架子上的软糖,付款时再给我留一小盒。她的朋友也总被招呼过来,同样蹲在那个柜台前认真扫视着,最后从里面挑出一支固定口味的软糖,买单走人。
夜班的便利店确实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剩下就是那个一直加班写字的男人。自从他来了以后,小姑娘就来过一次,走的时候一直回头打量他,问我那人什么时候来的,又坐在那里多久了。
我说应该是刚在附近入职的。便利点里以前也总有社畜在这里加班,很正常。
小姑娘面色有点难看,又反反复复回头确认,最后连软糖都没买就走了。
我思来想去了好长时间,终于恍然大悟,多半是害怕。毕竟那个男的虽然穿的简陋,但看起来挺高的,看人的时候眼光冷冷的。小姑娘走的时候他就像是突然注意到了,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人的后背,一动不动,即便是旁观者的我都看的头皮发麻。
我评估了一下真打起来谁赢得了,最后很可惜的是,多半我会输的很惨。不过幸运的是,他只是盯着小姑娘离开,并没有追上去,不然我真的就该报警了。
从那天以后,我也没让小姑娘再提换班的事,甚至打发她请一段时间的假。那男的看着孤零零的,整日加班,穿着打扮都不齐整,点单都不会点,瞅着就是个吓人的。我担心他哪天在小姑娘值班时贼胆一犯,那可就大条了……
就这么磨了一周,结果男人还是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便利店里,照旧点那碗“关东煮”,照旧用那副不礼貌的状态写东西。看的我火大又无可奈何。
“王哥,我又来了。”
我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发现小姑娘今天穿着JK裙,笑吟吟地又跑过来了。男人的眼神漫不经心地飘过来,钉在她的身后不动,我顿时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这段时间一直呆在这里,就是在等她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我心里一跳,想着完蛋了,怕不是因为请假太久被训了,小姑娘才想着回来接班……但这这这,这也太不是时候了!
就在这时,小姑娘开始挑起了柜台前的软糖。而那个男人第一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子被他遗漏在桌子上。他的目光直勾勾,像是在确认,最后锁定了猎物,一点点靠近……
我当即吓了一跳,猛地推了一把小姑娘,大喊着快跑——
下一秒,一道强光刺破便利店的落地窗,把货架上的薯片包装照得雪亮。男人后腰突然腾起银光,"咔嗒"声比他的动作更快——钢制手铐擦着我耳畔飞过,正正扣住小姑娘掏向糖果盒的手腕。
“刑侦二队,警察抓人,请你配合工作。”他左手举着警官证,右手快速将小姑娘的手腕压到身后,摁倒在柜台上,关东煮的碗发出震动的哐当声。然而男人只是扫了傻在原地的我一眼,轻轻抬腿踢了一下柜台——一连串的软糖摔了一地,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件中,我看到了一个被拆开了封口的糖果盒,而里面的东西,是我这个守法公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亲眼见到的另一种“糖”。
警笛声渐渐淹没在晨雾里,我在呆愣中下意识捡起地上那半袋没撒完的软糖,僵在收银台前。自动门开了又关,卷进的风把“暂停服务”的塑料牌刮得直打转。便衣警察临走前拍了拍我肩膀,拿走了那袋子软糖。脸上那副曾经冷冰冰没礼貌的疲惫社畜模样早已融化在雾里,反倒只剩下一声温和的夸奖。
“小伙子,萝卜煮的挺好吃的,手艺不错,但值班时还是少打盹比较好……”
窗外慢慢悠悠下起了雨,红蓝相间的灯刺破雾层。我机械地往微波炉里塞饭团,加热提示音响起时,恍惚看见玻璃门映出三道人影:穿JK裙的小姑娘、拿着本子的冷漠打工人、还有已经遗忘的那个总来挑同一只口味的“朋友”……都在水雾里慢慢融化成便利店海报上的草莓牛奶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