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总是梦见他,尤其是在医院的那段时光。
凌晨两点多下了手术台,累的近乎虚脱,我在他电脑上打着长长的病历单,他在旁边嘟囔了句什么便抵着我肩膀上睡着了,手里的笔在查房记录本背面歪歪扭扭写了一句大致能看出来的字:十分钟后叫醒我。
珂琳进来取报告单,瞥了一眼,目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右肩膀温热,不用回头就能见感觉得到,不似真实,胸腔里怦怦作响。
有些不敢侧过头看他。
新来小护士和实习生都叫他垣哥。
后来,我离开那家医院,那些一起共事的人断断续续忘得差不多了。此后辗转两三个城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生活一如往常,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温热的肩膀,和想回又不敢回的头。
前段时间又换了个工作,找到一家出版社,人家没收我。没了生活来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是有一点说来就当做是安慰,终于不用跟人合租,惯于一个人,倒也自在。
从搬出来那一刻起,就成了街头的猫,一个地方窜到另一个,找不到容身之所。
索性随意坐上了一辆城际公交,打算换个地方碰碰运气。
后来,我来到这个城市,又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小区,当然,也配得上那高的离谱的房租。住在一楼的大妈见我拖着行李,天马上黑了姑凉家家顶不安全,就把他们的地下室腾了开给我。
“哎呀呀,还好你来是这个季节呦,你要是夏天过来,我们一家子都在地下室打麻将嘞,这个小区只有我们家有地下室,别人家的呀,都是停车场,我家老头子当初……”
于是,我就在这个只有半扇小窗的地下室安了家。
我知道他在这,也知道在哪家医院,只是为那匆忙的决定感到心惊肉跳。
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月,决定去拜会一下老朋友。特意起了个大早,借着地下室的灯光做了一份牛肉拌面,去往B栋十二楼的移植科。
九分熟,牛肉粒和豆干做酱,半勺卤汁,辣椒粉和花椒热油淋上,缀上一撮香菜,这大抵是他的最爱。
护士小姐姐说陈医生上午有两台手术,便去了办公室里等着。
推门进去,努着嘴心道,啧,还是跟以前一样。
除了办公用品,就一棵焉了吧唧的绿萝半死不活的吊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医生的都有这个毛病,哪哪都是白色,单调刺目,整齐的令人咂舌又乱的一塌糊涂。
十二点半了,连个鬼影子也没看到。
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我睡得正香,嘟着嘴,口水在人病例单上静静地流淌着……
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笑话我的。
总之醒过来的时候,桌上的饭盒干干净净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橘子味,直起身来时掉在办公椅上的外套暖乎乎的。
那种久违的,被依赖的感觉。
领着饭盒回去的路上绿化窜出一直猫,跟街尾挂着的太阳一个颜色。
地下室挺大,支一张床还能空出很大地方,就是采光不好,都十点半了还是灰蒙蒙的。
十二点半抱着一大份牛肉面,蹦蹦跳跳从地下室出来。
然后再一次被护士小姐姐告知等待。
出来的匆忙,随便扒拉两口饭又灌了半杯浓茶。三点多的时候被外面的哀戚声吵醒,住在加床的老太太肝上长了不好的东西,五十多岁的女儿躲在墙角哭着在电话里说妈妈的身体……
脚上穿着不合年龄的高帮帆布鞋,鞋边上满是黄泥。
真是让人难过啊,生老病死。
医院里,每天看着那个人突然奔溃,这个人泣不成声,有的高兴的忘了笑,有的笑着笑着就泪珠子往下掉,也有些人高高兴兴的送走邻居,回过头再来自己安慰自己……
这大概就是我离开的原因吧。
他跟同事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有时候看透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家庭的生存背景 ,是件让人很无奈的事。
你这一天天的不用上班么?
这样的话他从来不问。打开饭盒,接点饮水机的热水,搅拌,然后开吃。
倒是不讲究的很现在。
吃过饭收完桌子,他看了我两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怎么还学会磨磨唧唧的了?”
“下次过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又不怕等,反正我也没事,怎么,影响到你了?”
“没有,你提前说一下,我也好收拾收拾。”
收拾啥?然后不经意瞥见桌子上的病历单……湿哒哒的……
他嘴角明显挑了一下。
“你现在住哪”
“怎么,要送我回去么,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面煮的有点硬,下次煮好了在过来”
呵 狗男人 。
我以前问过自己,这么巴巴的往上凑图什么,但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顾不得。到底是为了那份肩膀的温热还是那份求而不得的心。
已经说不清。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几年没有联系过,一见到了就觉得跟昨天刚说完明天见似的。
谁都没有察觉这有什么不妥。
第三天来的时候,护士小姐姐一看到我就打招呼说来送饭啦呀,还寻思着没来几次呢,身后有人说过来吧,伴着一片飘过的白大褂衣角。
“嗯,这次面刚刚好,以后要少吃辣椒,对肠胃不好。”
“能好好吃上饭就不错了,还怪挑,回家吃大葱卷饼吧你”
随后听到一声轻笑,哎,真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笑起来温柔柔的。
饭吃一半时来了急诊,旁边的医生还没下手术,只见刚刚还斯斯文文的人,两口把饭塞了个干净,嘴都不见擦急匆匆的跑走了。
白大褂因为双臂的摆动后背出现几条褶皱,一晃一晃的。
我喜欢的,是喜欢这份急切和认真吗。
他在太阳快落的时候才回来,满身疲惫的坐在那。不要吃生冷的东西也不要喝生水,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从护士小姐姐那听说,那个急诊大家都以为是急性肝部病变伴有积液,过片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坨一坨的寄生虫,那个病人爱吃鱼生,平时钓鱼的时候喜欢喝点山里甘甜的水,最后虫从消化道进了肝脏里,你说这是什么癖好?
呃咦,几个小时全在捉虫了,可真够恶心的。
于是第四天第五天我没有再去医院。
珂琳说你看啊这个跟你长得好像,发过来的图片是咸鱼出的耐克新款跑鞋,卖家的标题赫然写着舔狗送的东西便宜出。
大约半个小时后,手机里里传来了第一句话:嗯,怎么了?我去给土豆洗了个澡,毛还没烘呢。来土豆,叫这个丑阿姨一声看她答不答应。
吃屎去吧你
啧啧啧,这么多年了你咋就没一点长进,当初半个科室都知道你觉得就他耳朵不好使?怎么着,你还以为你是十八一枝花?生日蛋糕都喂给猪了还是咋,净长岁数不长脑子。
巴巴往上贴你看你像不像,是不是跟以前一样?要我说你找个年轻貌美的,算了,忘了你喜欢老男人了。
他不老啊
行了行了,你爱咋咋,我才不管你的烂事
已经第四天了,板着手指头一根根的数。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什么也没有,还真是绝情,就跟当初一样。
那些说欲擒故纵的人,也要对方心里有你才行啊。
第一个星期快过完的时候,终究还是去找他了,可真没骨气。
旁边的护士说陈医生还没下手术室。
你饿不饿?夜色都罩上来的时候他回来了。
二道街的原色里出了新菜品,糖酥鱼现在已经不怎么做了
哦,那去吃糖酥鱼吧
陈垣从来不问我等他多长时间。
其实,我已经不喜欢糖酥鱼很久了。
从前的事我已经忘了,真的。
陈垣,我有些累了,你应该没有下一个几年给我等了,我这次说真的。
我一腔孤勇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