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赌徒。烟鬼。一个十足的混蛋。
2016年12月21日凌晨两点,我被父亲砍死了。
也许有的人生下来就带着令人厌恶的基因,我从小就不讨人喜欢,连街坊邻居的小孩都不跟我玩。我常常蹲在角落里一个人抠泥巴,收集泥巴里昆虫的尸体和碎玻璃片,自得其乐,也不觉得寂寞。
每天都是妈妈帮我擦掉指甲缝里的污泥,从大瓷碗里给我夹菜,有黄豆芽和毛豆,偶尔会有红烧鱼。我的父亲向来沉默寡言,吃完晚饭就出去打牌,有时也会在昏暗的灯下修补东西。印象中我很少叫他爸爸,如果有,那就是在向他要零花钱的时候。对我来说,他更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后来我上学了。不出所料,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差生,不学习,品德还坏。我觉得老师在讲台上发号施令还装出循循善诱的样子十分虚伪和愚蠢。刚开始我在桌子上画画,后来我干脆偷偷溜出去,一下午不来上课也没有人管。我在无人的小巷子里空着肚子独自奔跑着,享受着像风一样的自由。四年级的一天,到了放学时间,我像往常一样饿着肚子跑回家,妈妈和父亲都不在,也没有做好的晚饭。我没有钱,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回家,后来天黑了,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妈妈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回来。父亲和妈妈很少说话,更不用说吵架了。而且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给我擦指甲的神气,我还穿着她给我织的棕色毛衣,我一直以为她很爱我。
我读到初二就退学了。那年我跟人打了一架。那人叫阿铭,是大家眼中的品学兼优,长得白白净净的,尤其讨女孩子喜欢。我特别讨厌这种人,他跟我见过的所有大人一样虚伪。我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起了一点小冲突,我直接一个拳头抡了上去。阿铭细皮嫩肉的不经打,我没下狠手,他也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这是我第一次打架,被记了一个大过。校长和老师要求我道歉,但是我拒不悔改,还出言顶撞。他们明明那么讨厌我,却还要装出一副心慈面善的样子,真令人恶心。我屡教不改,又个性顽劣,经常旷课,终于被学校勒令退学了。我无所谓,反正在学校读书对我来说也是浪费生命,还不如退学来得自在。
那一年我还学会了吸烟。打工的时候会偷偷跑出来抽支烟,顺便看会夕阳。我没抽过好烟,每次只抽几块钱的廉价烟,但我觉得都一样。
但生活就像一个泥沼,无论你挣不挣扎,都摆脱不了一天天被吞噬的命运。
我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也和我一样,抽烟喝酒。我从小就没有玩伴,跟他们在一起,我第一次有了被接纳的感觉。
他们带我去酒吧,骑车兜风,用脏话骂人。后来他们带我去了赌场。我学会了赌博。
我喜欢那种孤注一掷的感觉,要么赢,要么输,爽快干净,不像现实一样忸怩作态。
赌注越大,快感就越强烈。我先是花光了工资。后来索性连工作都不要了,随便找个地方干几天活,拿到钱就直奔赌场。再后来,我越赌越大,开始欠钱,钱也越欠越多,到处被人催债。有一天我回家,发现家门口堵着一群人,这帮孙子,竟然找到家里来了。可我更像个孙子,我转身走掉了,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外游荡了一夜。
后来那帮人不堵我了,我这才知道是父亲帮我还清了赌债。我蹲在马路牙子上一下子抽完了两包烟。父亲老了,话比以前多了,从前他一直不管我,现在他却常常劝我要上进,只不过那些苍老琐碎的话语我都没有听进去。可能每个人的父亲都一样,心里酸楚,却不善言辞。我又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多年前她那双女性的柔软的手的触感,那触感似乎现在还停留在我的皮肤上。可是她走了,她抛弃了我。我想也许父亲比妈妈更在乎我一点。可是妈妈走后,无论我在外游荡到多晚,父亲从来没有叫过我回家。想到这,我踩灭了烟头,走了。我走进了寂静无人的暗夜里。
赌瘾就像寄生在身体里的怪兽,你不给它喂食,它就啃噬你的五脏六腑,而它的食粮就是赌博带来的快感。我继续赌博,抽两块钱一包的烟。赌债大部分是父亲帮我还的。父亲又变得沉默了,他佝偻着身体,看上去很辛苦。看到他我心里会一阵泛酸。但是人的堕落有千万种理由。我已经刹不住车了。我用烟和酒麻痹自己,用赌博来逃避生活。既然我已经不像个人了,那我索性就做个畜生。
偶尔我会有清醒的时刻,在夜深的街道上行走,企图让晚风带走一些我的负罪感。我浑身上下带满枷锁,我是个罪人,不,我已经不配做人了,我是一条丑陋的、见不得光的爬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