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一次经历,让我和徐天尝到了甜头。关于学习上的事情,校长有时曾亲自在办公室辅导过我,看来他非常清楚我的这些问题。我也猜到,那次他们在走廊的谈话内容。
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的一次考试,同样是由杨老师和梁老师来监考,也同样是在他们的协助下以作弊的方式来完成,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作弊,他们这样做有他们的原因,我也有我的目的。
那次放假后,学校照常用专车送我回家,校长这次和我们同行,还有常教练,加上司机我们总共四个人。通过前几次的接送,司机已经轻车熟路,没有在路上停车,没有向行人问路。我们在中午11点前到达镇上的门店。
这次回来家里发生很大的变化,街道的路比以前宽了两倍,之前的合作社也已被拆掉,取代他们的是一排整齐的商品房,爸爸的门市部也搬到了这条宽敞的大街上,改名为“回民超市”连名字都在跟着潮流在进步,以顺应时代的变迁。
爸爸、妈妈激动的从商店里走出来迎接我们。“爸、妈。”我拿着行李,激动的向他们走去,我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一丝丝的陌生。每次回家都有这种感觉,但那种生疏很快就会消失。
妈妈连忙接过我的行李,“我都算好时间了,这个点也该到了。”她说。
爸爸走过去和校长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刘校长,辛苦你们了。”
“唉,哪里,工作嘛都是应该的。”
“来,赶紧坐,休息一下。”爸爸从店门旁摞起的椅子上搬下几个,摆在店前的空地边上,“来常教练,请坐。”
“谢谢。”常教练说。司机师傅也一同跟着坐下。
我和爸爸、妈妈坐在他们对面。从我下车的那一刻,邻居们的眼光一直望着我们,他们都是我所熟识的大伯大娘叔叔婶婶,他们有卖服装的、开饭馆的,卖家电的。这一些细节爸爸当然也注意到了,因为每次回来都是这样,这令他感到蓬荜生辉,因为这在宣示着,向他们宣誓着爸爸的大儿子回来了,因为他的儿子上着高价学校,接受着优质的教育,专车接送,校长亲自陪同。爸爸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自豪的笑容。这同样也在向邻居们证明着,一位父亲应有的样子。
“秀玲,去拿几瓶水来。”爸爸对妈妈说。
“哦,对了,你看我都忘了。”妈妈赶忙站起来向店里走去。
“不用麻烦。”校长摆摆手。
“真不用麻烦。”常教练说,“车里有水。”
妈妈拿着三瓶冰好的矿泉水,“辛苦了一路,大热天的,解解暑。”
“真的不用,”校长推让着,但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不用客气。”妈妈说,递给常教练和司机。
爸爸从身上拿出一包玉溪牌香烟向刘校长递去,“刘校长,抽支烟吧。”
“我从来不抽烟,谢谢。”他摆摆手,扭开手中的矿泉水。
爸爸向常教练和司机递过香烟。
在我的眼里,他们显得都很虚伪,他们一边拒绝着,一边接受着,在我的周围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这让我想起每年在马前正家走拜年的时候,当他们给我压岁钱的时候,我总是感到一丝不安,好像我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
现在的气氛看似正常,但我从校长的眼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马师傅,我看你这店里商品种类很多啊,生意应该很不错吧!”刘校长喝了口水,把瓶子放在凳子左边的地面上。
“小本买卖,生意一般化。”爸爸谦虚的笑着说,用土话和他交谈“刘校长这次怎么有幸一起过来?”
“这不是放假了嘛,最近也没有事情,我想晨胜也来学校一年了,正好趁着机会来给你和晨胜妈妈汇报汇报他的情况,也算有个交代。刚好也可以了解了解县区这边的情况,打算在这里招生。”
“嗯,”爸爸说,“这个想法挺好,县城有很多条件不错的家庭,而且现在父母也注重孩子的教育。”
“是的,我在来的路上看到有很多人家门前停的都有小车,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教育孩子也舍得花钱。”
“做父母的,哪怕多花点钱,也希望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爸爸看我一眼,很快又转向校长问,“我儿子这学期在学校怎样?学习上有进步吧?”爸爸抛出最关心的问题。
“嗯,这也是我想跟你们说的。”刘校长说,“总体来说进步很大,他的班主任平时给我汇报说。”他瞟了我一眼,他的话令我感到心虚,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有时在上课的过程中注意力不集中。我也告诉过他,你不用整堂课都很努力,一节课40分钟,你只用把握好80%的时间就可以了,其余时间放松一下精神也是可以的。”
爸爸妈妈表示认可,听到对我的夸奖后笑得更加灿烂。欣慰的看了看我,“有进步就好。”爸爸说。
“比在家强多了。”妈妈也接上话头。
刘校长说的义正言辞。我猜到他会这样说,也终于露出了他的真正面目,而之前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这一时刻。在场只有我们二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其余的人都被蒙在鼓里。爸爸妈妈永远看不到校长那真诚的面孔和优美的语言背后的另一张脸。
但我能看到那副面具后面的丑陋,我还可以和那双眼睛对视。同样,他也能看到我,直视我的内心。在他面前,我就像那裸体的小丑一样被他牵在手中,充当他的表演道具,等候每一个指令,祈求换来那一口毒品。
“学习上面你们不用担心,白天、晚上都有老师辅导,教师也都比较负责任。”
“嗯。”爸爸和妈妈相视而笑。我看到爸爸那激动的笑容,还有那不知如何适从的双手,一会儿放于膝盖,时而十指紧扣,双脚也难掩激动的在地上挪动着,每次遇到令他开心的事情爸爸就会这样,如今也终于为了我。
“我记得晨胜刚去学校时还没有这么高吧!”刘校长说,“印象中那时还很瘦小。”
“对对。今年回来明显有感觉,确实长高了不少。”爸爸开心的望向我。
“这也是平时训练的效果啊。”刘校长看向常教练,“每天跟着常教练练球,再加上好的伙食。”他扳着指头,“每天早上吃过早餐学校都会给寄宿生们额外增加牛奶、鸡蛋。你们家晨胜还要比别人特殊一些,大肉吃不了,食堂的师傅们需要去市场专门给他买清真的牛羊肉,单独开个小灶,平时我都是跟着吃大锅饭,你看看这待遇,啊!”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唯独我却笑不出声。
“真是麻烦你们了。”爸爸面带歉意的说。 “尊重民族风俗习惯,这是基本的。”
“对了常教练,现在他在踢球上怎么样?有没有进步?”爸爸又问。
“进步很大,刚来训练时球都不会停,现在都可以跟着老队员踢比赛了。”
“是吧!中中中,那就中。”爸爸更开心了。 常教练又说,“他虽然协调性不是很好,但有一股冲劲,不服输的精神,这点非常不错。”
“好。”爸爸对我说,“学习上要努力,足球也要多用功。将来不仅能文,还要能武。”
“对,要文武双全,将来争取当个足球明星。”刘校长说着用手在脸前点着,这又引起大家的欢笑,“晨胜,有没有勇气啊?”
我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校长不是问你话吗?”妈妈说,“你咋不吭声啊?”
只好我硬着头皮,说了一个连傻子都不相信的话,“有。”我费力的挤出这个字眼,不敢看向他们任何人的眼睛,他们再次发出笑声。
“要有自信,起码你现在也是名足球运动员了。”刘校长再次为我封上一个头衔。不知不觉中,我竟在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成了三好学生,而且还成为了一名足球运动员,这些虚有的奉迎给足了爸爸、妈妈面子。
等常教练的烟抽完时,爸爸再次起身向他和司机发烟。随后,爸爸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最关心的问题。
“对了,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样啊?”爸爸问我。
“来,告诉你爸爸,这次考了多少分啊?”校长提醒我。
我知道,轮到我说那句台词了,我能做的就是用普通话说出那几个数字,用普通话对父母说,体现出一个城市里的好好学生应有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我除了学会说普通话和身高有了增长,其他没有任何改变。要知道用普通话和父母说话还是第一次,但我要把农村孩子的野性褪去不是吗!我要让父母看到明显的改变不是吗!
“语文89,数学92,英语82。”我鼓起勇气,尽量显得放松自然。我用普通话说出了这些成绩,说出了这几句重要的台词,没有人教我,没有彩排,我无师自通,我们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切恰到好处。我和校长自导自演,一场即兴表演,爸爸妈妈是我们的配角,也是剧台下的观众。但他们也像是那幕后的老板,而我们是请父母请来的演员。
开心,惊讶,爸爸妈妈更高兴,笑容不断在他们的脸上浮现,“不赖,不赖,进步很大。”爸爸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一天我看到的笑容比以往整整一年的都要多。
“哇,考这么多,进步可不小。”妈妈吃惊的看着我,发出感叹。
“但不能骄傲,要再加把劲,不能放松。”校长说。
“对,对,还要再继续努力。”爸爸说,“对了,这都中午了,都还没有吃饭。走,走,我到隔壁给你们点几个菜。”爸爸从椅子上起。
“不用了吧,太麻烦了。”校长推辞着。
“哎呀,吃顿便饭而已,这都到饭点了。”爸爸强行推着校长他们向隔壁的饭店走去。
在我回来之前爸爸买了羊肉饺子,因为隔壁是汉族饭店,爸爸把校长节安排好就回来了。妈妈把煮好的水饺给我们端出来。
当我问及我的弟弟,妈妈说因为太忙,所以把弟弟送到姑姑家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时隔一个学期,我再次吃到思念已久的羊肉水饺,这是家乡的味道,民族的味道。我想到这个暑假才刚刚开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在家里度过,每天可以吃到奶奶做的饭菜,还可以和马怀成他们一起重温我们之间的欢乐。
在学校那幽长的学年期间,我时常向往爸爸妈妈的温暖,但此时此刻的我却无法找到那梦寐以求的味道。其实在我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就没有了,我现在才明白,我向往的不过是曾经的那种生活,那种欢乐的无忧无虑,不会感到孤独的生活。
我们吃过饭不久,校长和常教练他们也用完了餐,爸爸迎接上去再次向他们敬烟。
“要不我们先走吧,就不在这里麻烦你们了。”校长的脸上油光可见。
“唉,刚吃过饭,稍微休息一会儿,坐坐坐。”爸爸拉着椅子,只放在他们身旁。
他们只好坐下,校长开口说,“今年暑假学校会在现有的教学楼前再加盖一栋,计划在开学前完工。”
“哦,学校要扩建吗?”爸爸说。
“是的,生源在不断增加,班级不够用。按照规定每个班级都有人数的要求。等到下学期开学新的班级就能用了。马成胜,我问你,到时你是想在原来的老班级上课呢?还是想在新建的班级上课?”
“新建的吧。”我轻声回答,心怀惴惴。
“好,校长满足你这个愿望。”
刘校长今天给足爸爸妈妈面子,让他们一次一次的开怀大笑,常教练和司机师傅也高声附和。他抛出了最后一个筹码,他让我选择,其实也是让爸爸作出选择,我的选择也代表着爸爸的选择,我别无选择,爸爸也别无选择。
“那就这样吧。”刘校长说,“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才刚坐下,还早呢。”爸爸再次劝说。
“下次吧,以后还有机会。”常教练笑着说,“时间不早了,回去还要几个小时呢。”
爸爸只好不再挽留,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跑向店里,抱着一箱杜康酒走出来,“常教练,这是我珍藏的酒,我知道你喜欢喝白酒,刚好一起带回去。”
“这怎么行。”常教练拦着父亲,“不用这样,马师傅您太客气了。”
“不值多少钱。”爸爸说,径直走向校车,把酒放上去。
“这多不好意思。”常教练为难的说。
“平时晨胜在训练方面还要多麻烦你。”
“这你放心,都是应该的。”
“行了,晨胜爸爸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刘校长在车里说。
“那好吧!您忙,我们这就走了。”常教练坐上副驾驶,把门关上。他们在车里向我招手,向爸爸妈妈再见。校车向左侧转弯掉头,向县城方向驶去。
随着校车越走越远,我如释负重,紧绷的精神终于得到了放松,那颗悬着的心一点点落了下来。从回来到现在我装的太累了,我生怕自己脱口而出,把事情真相说出来。我想象过那样的场景,对爸爸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校长他们都是骗子,我也是。接着,我给爸爸妈妈跪下,哭着向他们忏悔,坦白自己的罪行,罄竹难书的罪行。最后我可能会得到爸爸妈妈的原谅,回到之前那样的生活,以后不再独自一人过周末,不用再羡慕王晓峰和徐天他们有吃不完的零食,也不会继续那些不可饶恕的罪行。但这不是电视上的煽情剧,我现在看到爸爸妈妈依旧挂着笑容,骄傲的笑容,我不忍心打破他们的美梦,我永远没有勇气把事实说出来。
我们一起走回店里,爸爸妈妈仍在用那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我,这让我有些难堪,我知道自己不配他们这样爱我,我找了一个借口回爷爷家,离开这个呼吸艰难的地方。
“刚回来就去你爷爷家,屁股还没暖热呢!”妈妈有些扫兴。我保持沉默,我知道他们想尽可能的让我多陪陪他们,毕竟距上次见面相隔有一个学期之久。
“那好吧!”爸爸说,“回去看看爷爷、奶奶,他们都想你了。”
家里没人,我想爷爷又是在牛院喂牛去了。我走到房子后面那条路上喂牛的院子,果然在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架子车,这是爷爷经常用来拉草的工具。现在的农村,很多人都换了三轮摩托,只有爷爷坚持沿用传统的木车。
不知道他们又在哪里找的红薯瓤子,还没走到我就看到爷爷奶奶他们一趟趟的往牛院里抱,牛院以前是大姑家的住房,因为没人居住,临时被爷爷用来养牛,院子西边的三间房屋供养了五头牛,这是我年初离开家时的数量。客厅和里面三间屋子塞满了铡好的各类草料。
“奶奶。”我看到她再次出来,大声喊道,飞快的向她跑去。
“哎,你放假啦?”奶奶满头大汗的望着我,半白的头发上沾了几根杂草,短袖和小臂上染上一些绿色的草汁。
爷爷这时也走了出来,“回来了。”他喘着气说。
“嗯。”我发现爷爷又黑了许多,汗水、杂草、污渍,真正的一副老农民的模样。我连忙一起加入他们,把红薯瓤往屋里抱,“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怎么还是拼命的干,不会休息休息吗?”我说。
“这么鲜的红薯瓤,没人要,不拉多可惜,我跟你奶奶不去弄草,这么多牛天天吃啥。”爷爷边走边说。
“你不是都说了吗?说今年过完年就不喂牛了。”我埋怨他。
“过完今年,明年就不再喂了。”爷爷笑着说。
“你总是这样说,你又不是缺钱,那么拼命干嘛?”我在牛屋里数了数牛的数量,“不是五头吗?怎么又多了二头?”
“哈哈,五头也是喂,七头也是喂。你老爷在的时候没花过我一分钱,临走时还留下二头牛。我和你奶奶也一样,到时候不会花你们一分钱,你大伯,你姑姑和你爸爸,我不会花他们的钱,能留下一些就让他们平分,留不下也不怪我。”爷爷抱完最后一捆,放在屋里的地上。
“你给他说这些干啥!”奶奶说。
“说说有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爷爷把铡刀抱了过来说,“让你奶奶休息休息,玉米杆你铡不动。红薯瓤细,好铡。”突然他又问我,“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那行,来吧。”爷爷把草往铡刀底下送,“慢一些,小心我的手。”
铡完草后,回到爷爷住的院子,院里比原先暗淡很多,爸爸以前住的屋子里堆了好几圈麦子,房顶上挂满了蜘蛛,电视柜和边上的旧冰箱仍旧立在那,上面落满了灰尘。紧邻隔壁的一间小卧室里被爷爷塞满了铡好的花生瓤,为了储存草料,爷爷把能用的屋子全部用上,那些没人要的草被爷爷一次次,风尘仆仆拉到家里,草上沾着地里的泥土,再散落在院子里的角落,干枯过后被风扬起,扑向四周的屋檐上,蛛网上,墙壁上和窗帘上。
我看到灰白的墙面上的青苔已变成了霉黑色,像乡下小孩那哭花的脸,一绺绺的痕迹,还有些白灰脱落的地方,露出水泥灰的墙壁。每次回来,我总会发现屋檐上的瓷砖会少上一块,或出现松动和裂痕。房屋一点点老去,像爷爷奶奶脸上的皱纹一样每年都刻上几道。
“尝尝这槐籽茶。”爷爷说,“这是你奶奶泡的,可解渴了,比你喝饮料强多了。”他倒进一个白色瓷碗里。我端起碗,把它喝完。
“我奶奶呢?”我问。
“在后院呢。”爷爷拿着芭蕉扇扇着风。
“在后面干嘛呢?”
“在后面能干嘛!”爷爷笑着,似乎有什么秘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奶奶正朝牛槽里添着草。牛棚底下卧着一头黄牛,身边立着一头小牛。“还有两头。”我快步走向栅栏边,看着里面那头小牛,“什么时候生的?”我问奶奶。
“没几天,应该有一个多星期?”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爷爷。
“今天……!第9天了。”爷爷说。奶奶打开后院东边的门,爷爷跟了过去,两人有些神秘,只是对着我微笑。
“哇!”我瞪大了眼睛,眼前的羊群让我大吃一惊,“还有这么多山羊啊!”我数了数,总共有13只白色的山羊,我走向它们,羊群绕着我躲开了,我停下来,它们也停下来盯着我看。我试图上去抓那只小的,但羊跑得很快。
“别惹它们,它们怕生。”爷爷说。
“买这么多羊,你俩能忙得过来吗?”
“可以,现在牛客少了。”爷爷粗声粗气的说,“我跟你奶奶忙活了大半辈子,闲不住,真要是停下来啥也不干,恐怕身体还出毛病呢。” “怎么会呢?你今年58,奶奶才57,你们还不老啊!”
“人啊,就像机器一样,长时间不用会生锈的。”爷爷朝外面走去,我跟着他们。他边走边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力,就我干这活,没几个年轻小伙子干得了,别看你大伯年轻,他比起我差远了。现在条件好了,人都变懒了。”他停下来回头望了我一眼,“这人啊,不能歇,越歇人越懒。我跟你奶奶忙了大半辈子,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傍晚,西边的天际宛如一幅画卷,红紫色的晚霞格外迷人。我踩着饭点从马怀成家里出来。清真寺的喇叭传出了“邦克”的经声,传唤着人们前去礼拜。
在马怀成家的一整个下午,让我暂时忘却了那些烦恼,可有些事情总是跟紧跟着我,甩也甩不掉它,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凡是有光亮的地方它总会出现。
晚上奶奶特意切了很多羊肉,为我们做了羊肉面条。爷爷吃了口面问我,“刚回来就跑出去玩,我也没来得及问你,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
“语文89,数学92,英语82。”我低着头告诉爷爷这次的分数。
“进步是有进步。”爷爷慢吞吞的说,“你这三门功课,最起码都要达到90分以上,这样才能在班里排上名次。我跟你这么大的岁数的时候,在班里都是前两名以内,从来没掉过前两名。背诵课文我是班里第一名,只要是有代表班里发表的演讲,老师点名要我上。每次老师都会在班上说,‘还是人家马久明中啊!你们底下有谁能像人家一样,一群木瓜。’老师直接在班上说,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爷爷的话让我汗颜。爷爷喝了口汤,直起腰又说,“我看你呀,每次回来就知道玩,作业也没写过。”他摆摆手,“你连我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你可得加把劲啊!孩子。”奶奶说,“你爸可真是不容易,天天在柜台里不舍得出来,每天只知道干,跟地里的黄牛一样不停的曳,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小气死了。”爷爷说,“过年了也不舍得多割点肉,牛羊肉各买10斤,那够吃几天!”爷爷用筷子指着西边屋子,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再看看我那冰箱里,囫囵个一只羊,你奶奶一袋一袋分的很整齐在里面摆放着。牛肉也是不断,冰箱一年下来几乎都没有空过。你看你爸舍得吗!本身你妈做饭也不行,她也不喜欢吃肉,没一点福气。”爷爷边说,边瞅着我,“我和你奶奶两人也吃不了多少,刚好你这次回来,能替我们吃一些。没事,你回来以后就在这里吃饭,那么多肉,不让孙子吃让谁吃?”
“从小到大不都是在这吃,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吃你妈几顿饭。”奶奶乜斜着眼睛冲我笑着。
“他可不憨,咱做饭顿顿有肉,谁不愿意来?”
吱~。开门声,我透过纱门看到爸爸妈妈朝这里走。“谁?”奶奶问。
“还能有谁,晨胜他爸。”爷爷说。爸爸推开扇门走了进来,“还没吃饭吧?”爷爷问。
“还没呢。”爸爸说。
奶奶和妈妈去厨房里把饭盛好。每当我从学校回到家里的第一天,他们总会在晚上回来一趟,回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哪怕是聊聊天,他们一定会回来。他们现在给我更多的个人空间,让我养成独立的习惯,他们认为这是在锻炼我的性格,培养我的勇敢。但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
爷爷坐在爸爸对面,他靠向沙发,漫不经心的再次提起那个话题,“晨胜这次考试很一般啊!”
“他才去一年,进步已经很大了。”爸爸说。
“进步是有进步,但他每次回来我没有见到他有做过作业,一回来就跑到马怀成家,玩心依旧很大。”爷爷表情严肃,语气平和。我没有想到爷爷会说的这样直白,这让我感到不安。
“他还小。”爸爸搅着碗中的面说,“玩心大也正常。这次学校校长来对他评价很不错,人家有人家的教育方式,不用担心。”
“我看难说。”一阵沉默。爷爷再次开口,“这两年你刚挣了点钱,就下这么大血本让他去市里上学,我看你啊!有钱没处花了。”
“你不知道。”爸爸皱起眉头,“他在家根本不行,平时我跟秀玲也没时间管他。在市里好歹有老师天天管着,那里老师的教学水平比我们这里的老师强太多了,放学后还能参加足球训练增强体质,你看这次回来明显比以前结实了。”
“唉。”爷爷叹了口气,“我不管,你挣到钱了,想怎么花那是你的事。”爷爷把右腿翘在膝盖上,双臂放在胸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放心吧。钱不会白花。”爸爸说,“从现在就要多培养他的独立,人家美国小孩从小都是一个人在房间睡。”
“他哪次回来不跟我睡?从小睡到大,赶都赶不走,我跟你妈也没有办法,说他也不管用。”
妈妈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收好,走出房间。
“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睡一个屋,这么大了,说起来会让外人笑话的。”爸爸语气温和。我知道这是因为成绩的原因。我点点头。
“你看,说他这么久他也不知道说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爷爷说,“反正你看着办吧!我也管不了,有名的一句话‘这一辈人不管那辈事儿。’”
我无法忍受黑暗的恐惧,每当我一个人睡在屋里,我总是感到屋里有另外一个。爷爷想尽各种办法,甚至拿钱和我谈判,但还是驱赶不走我内心的恐惧。最终在晚上我还是躺在了爷爷的床上。
窗外不时传来蛐蛐的叫声,伴随着从窗外倾洒进来的月光,宛如舞台上的银幕缓缓展开。爷爷奶奶已经进入梦乡,我听着他们的呼吸声,呓语声。我想此刻的爸爸妈妈现在是否也已经沉醉于那个美丽的梦乡。这样的平静给我带来了暂时的安慰,但也正是这样的平静,让我无法睡去,让我内心杂乱不安。我如愿以偿的打开了爸爸的心房,手里握着那把钥匙,偷来的钥匙。我紧紧的抓着它,以便那扇门再次关上时可以把它打开,让我永远可以感受那温暖我的阳光。
我闭上眼睛,看到一片黑暗,但很快出现了一个亮点,亮点接着扩散开来越来越大。爸爸右手环抱着我的肩膀,走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那里充满了阳光。我望着爸爸,太阳的触角从他身后张开,爸爸在微笑,太阳也在微笑,朦胧中的笑脸在看着我,照着我,那感觉真好。
我转身跑开,在那充满鸟语花香的草地上奔跑,欢跳。但突然之间爸爸转身离我而去,他越走越远,消失在那耀眼的光亮之中。我抬起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望向他消失的方向,但什么都看不到。我朝着爸爸消失的那个方向慢慢走去,但光线越来越暗,草地也不那么绿了,慢慢地,大地变成了黑色。我的脚步愈发沉重,双脚渐渐往下深陷,直到无法行走。我试图用力挣脱,我呼喊,但我发现我无法喊出声音,我使劲挣扎,可一切都是徒劳。最后我被泥潭吞噬,淹没全身。
突然,泥潭底下有一道木门,我在黑暗中惴惴前行,走到那个门旁。咔~,门自动开了,我走进去穿过门廊,墙壁上跳动着红色的火光。咣~咣~咣,是什么声音?我寻声走去,看到一个头发稀疏凌乱,面目狰狞的怪人在用手中的铁锤敲打的一枚烧红的钥匙。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我,咧嘴露出几颗残牙。我惊声尖叫,但忘记了自己发不出声音,双脚也无法挪动。他恶狠狠的望着我,接着把钥匙浸入水中,咝~~~,水雾蒸腾然后消隐,他手臂一挥,钥匙从空中滑向我的面前,那跌落的声响就像开关一样让我的身体一震,让我恢复了自由,也点亮了他身后的墙面。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种形状各异的钥匙挂在那里,怪人发出嘿嘿~的笑声。我低头看着那把钥匙,慢慢蹲下右手伸向它,当食指触碰到钥匙的那一刻,他突然化成一束光跑向我的胸口,一圈铁链套在我的颈上,下面坠着那把灼烫的钥匙,疼痛感让我慌乱的试图把它取下。
“你确定要那样做吗?”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停下来望着手中的钥匙。是啊,我怎能把它取下?我珍惜它还来不及呢。我紧紧的握着它,生怕他又飞走。我随即化成一道光,钻进了那把钥匙,怪人招了下手,钥匙飞向那面墙壁,挂在上面。
咣~咣~咣,怪人开始敲打下一把钥匙。而我,就像寄生虫一样,永远的生活在那黑暗的泥潭之下。